一场秋雨一场寒,深秋的最后一场雨落了整整三天,如今才点点滴滴将要放晴。
淅淅沥沥的雨水跌落在瓦当窗棂,惊醒梦中人——
许闹猛然坐起,外衣都没有披就冲了出去,一路向枫林镇外飞奔。
斜风细雨,枫叶深处,万灵山头,那座孤坟依旧,坟头上梅树依旧生机勃勃,只待来年初春便可傲然盛放。
她颓然地跪在坟前,中衣中裤都溅了泥水,泪水却同雨水一并滑落,颤抖着双手抚摸无字墓碑,声音略微沙哑:“君鹤,对不起……凉王府我没能替你守住,凉王和阿贤过世了,但韬儿还活着,阿蓦也好好活着,他们有一对双生子,还有一个小女儿。我……我真的尽最大努力,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谢文墨本是来给梅君鹤上香烧纸的,也好告诉他凉王府的这些事情,此刻见许闹这般自责无奈又无语,上前拽住她的胳膊提起来:“梅仙羽若是看到你如今这番模样才更加心痛不已!你在他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人,怎么就没有这个自觉和信心呢?”
许闹像是梦魇未醒,扑到墓碑前,抱着冰冷的墓碑哭诉:“我梦到帅哥了,她一句话没说,但我知道她很伤心;就像你从不逼迫我成长,可我知道你很辛苦,所以我很努力、很拼命。君鹤……你说帅哥是不是很失望,你是不是也很失望啊?都怪我太没用,都怪我!”
已至深秋,方落过雨,寒凉入骨,夜风冷冽。
谢文墨气急,用力将许闹的手掰开,一把扯到怀里,紧紧箍住安慰:“不是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凉王府的事岂是你一人之力便可稳住的,不要让自己这么累好吗?你这样,很让人心疼啊……”
许闹从未有过的脆弱,几近崩溃,一时哭到不能自已,泣不成声:“君鹤,你走了以后,秦帅也走了。君鹤,我用十五年为你平反昭雪,又用十三年守护凉王府,守护韬儿跟阿蓦,守护浥朝……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留住,什么都没守住,为什么啊?君鹤,我真的好失败,百无一用……我好累啊,君鹤,我好累……”
谢文墨的手微微颤抖,回忆如潮水涌现,江湖中谁人不知许闹有多拼命,有多护犊子,眼泪不禁意间掉下来:“这些年,你太累了,日后交给梅青他们便是。”
许闹微怔,猛然推开谢文墨,犹如惊弓之鸟,结结巴巴地抱胸看着对方:“我明明是抱着墓碑的,我没有主动抱你……”
谢文墨根本没有想到许闹清醒的如此之迅速,更是没料到许闹铆足了劲推他,堂堂七尺六寸男儿,竟整个人倒在地上,又好气又好笑,指着许闹:“我说你这女人,真是蛮不讲理!我是怕你着凉染上风寒,哪晓得你力大如牛没个轻重!”
许闹翻个白眼,语气陡然变得很冲:“我谢谢你,放心,姑奶奶死不了!”
谢文墨气的七窍生烟:“那还真是客气,我无福消受一句谢!”
许闹“切”了一声:“那我收回,你连谢都不用,哼!”
谢文墨觉得自己幼稚可笑,拂袖而去:“真是不可理喻的女人,可怜梅仙羽受罪了!”
许闹一听,顿时气的跳脚:“呸呸呸,梅君鹤才不会,他最爱我最喜欢我,哪里受罪!”
谢文墨没有再传来任何回答,只剩一抹远去的背影。
许闹难过到心碎,摸着墓碑轻声问:“君鹤,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委屈你了……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离开秦楼;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背负骂名被追杀;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做个默默无名的影子……都是我无能,连累了你。”
南不知何时前来,听着许闹自顾自地说傻话,难过不已,平添了几分心酸与心疼,忍不住打断,逐一解释:“不是,主公跟夫人一起,从未觉得辛苦,从未觉得委屈,从未觉得连累!反倒是主公拖累了夫人,当初离开秦楼,只是为了维护秦楼清誉不受影响,为了秦楼主不必夹在谢阁主与主公之间两相为难;当初棹隐烟波被名门正派追杀,完全是因为他们想独吞的算盘打错了,所以,与其得不到不如消灭掉,以慰藉他们狭隘的心胸!主公说,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遇见夫人。主公说,为了能见到夫人,他用光了所有的运气,耗尽了全部的精力。主公说,他能在红莲冰棺沉睡半载,能从地狱归来,因为放不下夫人。”
许闹第一次听见南对她说这些话,震惊之余又问:“真的?他还说了什么?”
南泪光闪闪地望着她,羡慕又戏谑:“自然是真的!”
她以前总觉得夫人对主公一定信任有加,是以会认死理,一直忠诚不渝,可没想到,夫人原来在感情方面一点自信都没有,让她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感觉在心里。
兴许这便是冥夜所说的,夫人明面上看是极为孤傲冷漠的,但内心有着深切的自卑感,仿佛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不知夫人都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般互相矛盾的脾性。
但她明白,个中缘由只有主公才懂,因为主公独自感慨过——我的傻夜灯啊,我满心满意都是你,可你怎么就只告诉我有些自卑从小就有,刻在骨子里改不掉,倒教我不知所措,那些痛都是过去的了,怎么你就不肯放过自己,你可知我多心疼这样的你?
此时,夫人微微一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刷刷往下掉!
她凝视着夫人,不由得记起主公体内火蛊濒临死亡的那段日子,以为是主公最后的时光,如今讲述起来,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