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希不再开口说话,继续不言不语地跪着,不停地烧着纸钱,没多久便晕倒。
梅青将她抱起来放在马车上:“三妹,给表妹看看!”
梅苏探了探脉,叹口气:“无碍的,不过是心绪不宁气血攻心,我帮她疏通心脉便是。”
梅青点点头,赶着车一路到了破阵的所在听雨轩,方得知叶承韬重伤,表嫂执政的事情,赶忙去叶承韬的歇息的屋子:“表哥,表妹修养几日便好了,表嫂也还好,你好生养伤。”
叶承韬此时刚醒来,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轻轻张口,嗓音干哑:“辛苦你们了。”
梅朔冷冰冰的表情带着一丝难得的别扭,僵硬地看向他:“表哥不当我们是一家人么?”
叶承韬竟无言以对,顿了顿,继而微微一笑:“希儿年幼,叶家遭此变故,怕是需要人开解一二……”
梅朔一身黑衣,冷肃蹙眉:“有大哥在,他修习的无尘心法最适合开导人!”
梅青翻了一个白眼:“谁告诉你无尘心法是用来解人心结的!”
叶承韬轻声道:“你们这样热热闹闹的挺好,拌嘴都是情义。”
梅朔一脸漠然地望着窗户:“才没有!”
梅青习惯了梅朔这样傲娇的模样,只一心给叶承韬解释了凉王夫妇的入葬以及墓志铭,可以说姑父一生为国,身后事从未多想,是以夫妇二人连正经的王陵都没修建,只备了棺椁添寿,他们命人连夜将棺椁从王府拉到了翠华峰下。
许闹从屋外走进来,眉目清冷:“韬儿,贺兰雪为何非要置叶家于死地,按理说只要剥夺叶家的兵权削去凉王的爵位即可,可他居然用苍甲军三千遗属来做要挟,这不是单纯的权力倾轧,是深仇大恨吧?我不明白,叶家何时与贺兰雪结过仇怨?”
叶承韬将天牢中的对话转述给许闹,整个人变得很虚弱,目光坚定,语气不容置喙:“舅母,父亲和二叔皆以治军严明着称于世,我接手苍甲军亦从未松懈,生怕给叶家抹黑,我敢用我的性命与荣誉保证,叶家练的兵从不会做下此等龌龊事。况且永安十六年,是爹亲自率兵剿灭燕州匪帮的。”
许闹是在听到贺兰雪八岁被流氓追逐的事震惊到了,一时间不知心里是喜是悲,只想笑,苦涩道:“我知道……不是苍甲军,是令江海奉令江河之命做的。”
原来如此……贺兰雪取代沈辙深入浥朝权力中心不是为了名利,只是为了心中的仇恨,童年的记忆有多么深刻只有经历过噩梦的人才会懂得,所以贺兰雪是恨的,恨到了对叶家食肉寝皮的地步,可惜,恨错了人。
就连叶承韬都不禁震住:“令氏?那他岂不是与虎谋皮?”
许闹几乎站不住身子,扶着窗户方站稳,恍若多年来的执念刹那化作飞灰,不是夙愿达成的解脱,反倒是扼腕叹息的颓败:“我宁可他大仇得报,宁可他心愿已了,这样,君鹤的死、秦帅的死、凉王的死都是值得的,可如今看来,不过是为了一场莫须有的仇恨引发的人祸,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人这一生,太可笑了!笑死了别人,笑疼了自己!许闹许闹,取笑取笑,究竟是笑人,还是笑己?她竟不知自己这些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坚持不懈,努力拼搏……
梅青望着许闹疲惫不堪的神色满眼心疼,双手扶住许闹的身体:“母亲,对父亲而言,他的死是值得的;对秦姨而言,秦姨的死也是值得的;相对应的,对姑父而言,姑父的死便是值得的。他们三个,一个是为了家,一个是为了国,一个是为了义,都是值得的!”
许闹颓唐地摇摇头:“只有他们自己说的才算数,我们都是得利者,有什么资格去说值得与否呢?”
叶承韬理解许闹的心思,这么多年坚守着要弄死的反派竟也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这一切说来可笑,简直荒谬至极,但是他们的付出就是徒劳的吗?不,不是的!
他眸光澄澈,声音温润:“舅母,值得的。爹与我早已想到后果,仍无怨无悔——此身为国为民,不负一世忠义,生命短如夏花,信念绵延不绝,凉王府虽不在,但叶家精神长存!其实,舅母早在太平六年燕州战役便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舅舅不过是成全了你们还未完成的大义。为了信仰耗费的一切,青春和心血都值得,不要自我否定!”
许闹只留下一句话便离开听雨轩:“我去静静。”
八月十六,许闹一夜未眠,八月十七喝醉了酒,睡了一天一夜。
这一生恍若大梦初醒,梦见穿越最初,梦见与梅君鹤相逢、相知、相爱,她在自我否定什么呢?是自卑的心理在作祟吗?是啊,自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永远无法抹杀,好的爱情不是一味保护,而是共同进步。人这一生,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可是我还未得到,便失去了所有……江湖是什么?就是人来了,又走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终于明白了!
贺兰雪自以为掌控所有局势,不料被棋子玩弄!
究竟谁是掌棋人,谁又是棋子呢?笑说世事如棋盘,最终世人皆棋子!说来说去,就是一个轮回!
八月二十日,许闹从采薇客栈翻出令氏手札,带着手札来到翠华轩。
树叶萧萧,夜风飒飒,金碧辉煌的大殿在寥无人烟的秋风中略显萧瑟,天边西沉的明月仿佛预示着一切即将结束。
贺兰雪躺在地上,被剥去了龙袍,只着中衣中裤,满身脏污,目光木然地望着渐渐走进的人,嘴皮干裂:“许闹,你来送我最后一程么?别急,我还有一万药人一万死士潜伏青都,你现在杀了我也没用!”
许闹默不作声地将手札翻到永安十六年那一页,点着烛火送到贺兰雪面前,看着对方的神情从费解变为惊诧,再由惊讶变作自嘲,终于开口笑了笑:“贺兰雪,龙燕二役,北狄死了三十三万,浥朝死了二十八万。这六十一万加永安十九年句注塞浥朝与北狄共阵亡的一万,另有你在江湖中大肆虐杀棹隐烟波等各大门派的两万,还有今年你手下的药人死士五万,害死端木军家眷及苍甲军家眷一万。”
许闹一一对地应着年限来算总账,数下来教她心惊肉跳!
“贺兰雪,你是真孝顺呐,仅凭一己之力,就葬送了七十万人!这都不算完,最绝的,是燕山剿匪领队,正是你害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凉王叶廉赫你知道吗?!”许闹站在灯火阑珊处,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榻上之人,目光清冷决绝,语气凌厉如刀,“是不是觉得复仇很过瘾?也没料到居然报复到了恩人的头上?”
贺兰雪陡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开口辩驳。
许闹又一笑,替他说道:“不敢置信是吧?我也不敢相信!但朝中谁都知道当年燕山剿匪的将军,是奉了皇命的凉王叶廉赫,永安十六年凉王方过而立之年,平定庆阳王沈伏企图逼宫的祸乱,又跋涉千里去燕州,连韬儿的周辰都没能赶得上……可他却死在忠义这两个字。他忠的是浥朝,忠的是百姓,问心无愧也算瞑目!你也知道,可你不敢相信也不敢仔细调查,因为你不敢认错,不敢面对他们。我想,令江河恐怕不止一次在暗地里笑话过你的愚蠢和自负,笑话过你被仇恨蒙蔽双眼,不分敌我。”
贺兰雪有片刻的呆滞,继而是大笑不止,然后变成了狂笑,最后直接爆笑,破败的嗓子发出干哑的撕裂声,血泪顺眼角滑落,几近呕出血来:“原来我这一生,错把敌人当盟友,错把恩人当仇敌!可笑,真是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