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说到此处沉默许久,又继续说道:“父皇说,皇妹第五蓦不是皇家骨血,但她是帝命凤星,她承担责任的能力和百折不挠的毅力绝非常人可比,甚至高过了蓦儿。燕州战役后,父皇说,朕是太子、蓦儿是公主,享受世人敬慕和荣华富贵,就不该忘了责任与本分,蓦儿既然这么不愿意当这个公主,父皇便成全她给她自由!生在帝王家,婚姻大事从无自由可言,承韬只是伤了身子,并非就是不能治愈,可她一点等待都用不了,足见她不适合承韬,她可以告诉朕,何须这般决绝势利?”
沈皓有些无力,微微倚着龙椅,神情涣散:“朕第一眼见第五蓦的时候很是震惊,因为蓦儿不长这样,便追问了秦枫,他是阿蓦的老师,结果大失所望。妹妹竟然为了追求自己所谓的心悦于人就忽视了父皇多年的疼爱跟呵护,因为看不上叶承韬为救属下而成了废物,妹妹的品行不知何时变成了这般无理取闹是非不分,甚至尖酸刻薄娇纵跋扈。可到底是亲妹妹,母后崩逝前教朕让着她,便回道,蓦儿不是自己愿意当公主的,这世人有谁不势利?她不过……”
他脸色微微泛红,像是惭愧:“父皇霍然起身,不怒自威,愠怒而凌厉地打断了朕,说——贫民还更不愿自己是贫民!这天下根本没有自己愿意与否,他虽不喜佛家,但有句话没错,众生皆苦!在其位谋其政,他不是因为一心想要当皇帝、非要当皇帝,而是因为以嫡长子的身份本就会是,出生之日便决定了!蓦儿既已是公主,就必须要承担应有义务,这叫各尽其责。不然,谁都只会‘想当然’,那叫白日做梦!蓦儿自己选择的路父皇不强求,是福是祸全靠她自己。父皇希望朕用另一种方式跟阿蓦相处,阿蓦是个好姑娘,值得朕当她兄长护她。说阿蓦更厌恶当公主,觉得自由自在挺好,可惜被骗来青都。秦枫还拿着她的心愿来与父皇做了交易,若最终第五蓦不愿意为浥朝所用,父皇不可勉强于她。父皇一心忙于万千国事,希望朕省心一些!”
沈皓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父皇几乎是苦口婆心,要朕明白,父皇先是君,后是父,先为国,才能为家!父皇也想两全其美,可世事自古就难以两全!”
他说罢,默然望着窗外慵懒的阳光,喟叹:“父皇的成就与思想,是朕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之前是朕目光短浅了!”
许闹见他这般无地自容的样子安慰道:“陛下只是仁爱太过。”
沈皓笑道:“许闹啊许闹,你可是除了太史长青最能说真话的人,能不能干脆点、真诚点?”
许闹倒是没有避讳:“微臣总不能在陛下伤口撒盐,说陛下的不是吧?”
沈皓真是要被气个倒仰:“朕总算理解为何父皇对你又气又爱,说真话吧,一点不含蓄,说委婉吧,满口谎言。”
许闹暗暗地翻白眼道:“是微臣太愚钝,让陛下失望了。”
沈皓如何看不见许闹的小动作,笑道:“许闹,你再瞪朕,朕挖掉你的眼珠子~”
许闹朝后一躲:“陛下,微臣好怕~”
沈皓揉了一张纸团砸过去:“你给朕好好说话!”
许闹任由纸团砸在自己脑门儿又弹跳在地面:“秦枫说三年后紫薇星移,天山遥远,所以微臣自今日起,不能陪陛下玩游戏了~”
沈皓肃然道:“许闹,把你的想法完整说一遍,朕再做决定。”
许闹简洁明了地说完就问:“陛下的想法呢?”
沈皓面色和语气都是一反常态地果断:“许闹,若贺兰雪逼朕退位,为了堵朕的嘴必定会杀了朕说是暴毙而亡,朕会留下遗诏传位给阿蓦的,父皇当年留下遗诏该是与朕同样的想法,因为没有人想得到,父皇如此不拘一格,朕亦如此不落窠臼,他盯死的人是朕,朕会将这个位子坐到最后一刻,直至朕死在这个位子。”
许闹在沈皓眼底看到了决然,觉得这一刻她才像是真正认识了沈皓,这个传闻中仁厚得有些懦弱的帝王,她想试试他的决心:“陛下,微臣不懂陛下何意?”
沈皓见她明知故问,索性坦荡直言,回忆往昔不禁黯然落泪:“皇位夺权开战必然伏尸百万,龙燕二役浥朝死了二十八万,朕随父皇去过望乡园,朕见过一望无际的石碑,不想再见到了。我们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父皇十三年爱民如子,朕便用四年开辟天地。”
许闹心想,或许宅心仁厚也有好处吧,她去烈士陵园的时候也是会掉眼泪的,浥朝三代君王从沈鹏到沈戎再到沈皓,每一个都勤政爱民、兢兢业业,尽自己最大的心力去治理国家,遗传基因还是不错的:“其实微臣想的是您先培养出一个后代,没时间培养好歹也造一个出来,不然这天下还得换姓~”
沈皓好似会错了意:“原来你们说的这个拱手让位是请阿蓦帮朕带儿子?那阿蓦多无辜啊,替沈家收拾烂摊子,还要给沈家带孩子?”
许闹叹气:“不是我想,而是阿蓦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陷入这样的境遇,且她也是入了宗庙祠堂上了皇家玉牒的,根本身不由己,不信到时候看嘛,得民心者得天下,沈家建立浥朝时间虽短,但这四十一年来励精图治,每一代君王都贤明,国策也宽厚,百姓喜欢沈家。”
沈皓倒是没有被许闹一家之言所迷惑:“那是因为你们这群人每次做好事都往沈家头上戴高帽,叶家是,你也是,就连秦枫、离歌也是!”
许闹耸耸肩:“我们都希望过太平日子,又不想为国事操劳,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支持明君~”
沈皓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许闹,他算是明白为何父皇接了江山像接了烫手山芋的感觉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好好的江山社稷被这群人如此“嫌弃”地互相推诿着,这话都听了不下三遍了:“那朕岂不是要感谢你们的信任与支持?”
许闹想到了获奖感言,憋着笑故作义正词严:“这是为人臣子该做的。”
沈皓觉得自己还好没有心病,否则非得被这群人气个好歹出来:“你何时启程?”
许闹也恢复正常:“就这两日吧,再拖下去河西就要大雪封山了。”
沈皓目送许闹转身离去,低头写下一道圣旨,锁进了一个不起眼的硬木匣子,钥匙放在博古架右下角的一个一尺高的花瓶里,青花瓷瓶插着阴沉木枝干、鸡血石做的红梅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