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漫是三月初十下葬的,许闹跟秦帅都去了离府的祖坟,梅青、梅朔、梅苏、梅鸢是在凌天和妙火回谷收到消息才赶来的,说是为漫姨送丧吊唁,以表哀思。
离歌为渠漫撒下第一抔土,而后大家开始填土。
离歌从那以后性子变得沉闷了,得知小儿子被贺江东收为关门弟子也只对贺江东表示了敬意,再没有多说其他,整个人开始慢慢沉沦,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飘着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见到了漫儿,穿着漏胳膊大腿的上衣和裤子心里不得劲,但是看她身边的女子都是这样的装扮才懂,那是漫儿自小生活的地方,是她的华国。
那里有漫儿说过的如山峰林立的高楼大厦,看见漫儿跟莫清茶一起冲秦帅和许闹招手,他听不到她们说话声音,只知道四个人都带着笑意,她们像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场地参加一个聚会,秦帅扎着漫儿说过的帅气高高的马尾,有一个五官跟秦帅七分相似的男子穿着绿色衣服精气神十足,胸前佩戴着红花,一个大红色条幅上写着一行字,但是他只认得其中一个秦字、一个光字和一个回字,剩下的全凭猜,大概猜出意思——恭迎秦毅光荣退役回家。
离歌觉得自己失聪了一般,什么都听不见,所有人都与自己无关,他飘到漫儿身边,想伸手够她,却穿体而过,一无所有,他急吼吼地叫她:“漫儿!漫儿!漫儿——”
“我说,你不会要跟秦枫一样变成半个‘失心疯’病人吧?”贺江东假不正经的声音传到耳边,一副无语的表情,“哟,醒了?”
离歌怔怔地看着一屋子的人,律辞、震阳、不问世事的霜染都来了,然而他看见几个好兄弟没说话,倒是瞅着秦帅、许闹激动万分地问道:“秦帅,秦毅是你什么人?”
秦帅和许闹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都看见了不可思议,没有回答他,只肃然地问着他:“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离歌明白秦帅是不放心自己,索性坦白:“我看到你们在一个地方参加宴席,红幅写着‘恭迎秦毅光荣退役回家’的大字。”
秦帅有些纳闷,但也没有卖关子:“秦毅是我哥,在我们四个来浥朝第二年的秋天就应该退伍。”
许闹摩挲着下颌问:“帅哥,你说会不会我们只是灵魂来到了浥朝,所以身体还在那个阵法里面,于是外面的时间一直属于停滞不前的,而我们这个则是始终马不停蹄地往前跑,等我们都死了,也许我们就回去了,回到时间的原点,然后忘记这里的所有事所有人,继续进行我们原来世界的生活?”
秦帅还没有回话,就觉察到竹尘赋的手突然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不松开,她只得说了模棱两可的话:“胡说八道,哪有这么玄乎?我们要相信科学好吗?”
许闹撇撇嘴,科学?我丫的也想相信科学,相信这只是一场梦,可尼玛太真实了一些吧?死几回都醒不来的那种真实!不过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她明白秦帅只是不想竹尘赋胡思乱想,省得他再自己吓自己就不好了:“好吧。不过离歌啊,秦枫今年好不容易出了一趟门,你可争点气啊,别再跟他一起走老路!”
秦枫略微尴尬:“我也不是整天都颓废的……以后出门会勤快。”
离歌攥着手像是在发毒誓般:“我会找到办法去你们那里的,总有一天会找到的!但愿,相聚人未老……”
……
又是半年过去,秦帅的身体在贺江东的调理下有了很大起色,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显得年轻了几岁。
许闹高兴得比自己恢复健康还夸张,算算日子,也快到四个孩子十五岁生辰了,按浥朝的习俗两个女儿该及笄了。
半年前渠漫去世,四个孩子赶来江南吊丧,索性分成两路——梅青、梅苏素来稳重细心,去秦楼陪着秦枫和秦岂父子,梅青得到秦枫的指导,加上秦岂的陪练,武功进步得更快了,秦枫的注意力被兄妹二人吸引了不少,对秦岂也比之前更上心了一些;梅朔、梅鸢陪着离歌,梅朔是武痴,整天拉着离歌指点武功,梅鸢性子跳脱,顺带着离歌的脾气都在慢慢恢复。
孩子们不愿再长在她的羽翼之下也好,省得像当年的自己,想反抗却没有任何的实力,只能坐等着吃亏,好在孩子们天资聪颖,不过半年时间,青儿跟朔儿已经能和秦枫过一百五十招了,兴奋地跑到竹家要找她比试一番。
贺江东、谷雨、秦帅、竹尘赋、离歌、秦枫、秦岂、秦柏和金丝燕夫妻俩、竹尘远夫妇统一围着不远处站了一圈,贺江东更是过分,捧着一包吃的一边投喂谷雨一边坐在枯木枝上看精彩表演,像极了当年秦枫与许闹比试那天的惬意。
竹尘赋、秦柏和竹尘远学着贺江东也去买了一包小吃同自家夫人分享,离歌跟秦枫哥俩好似的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喝着小酒下着凉菜,秦岂一身绿衣站的笔直。
十一个人如同在酒肆茶楼听说书一样自在,并且满脸期待,这样聚在一起的时间真是太少了,自从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过世,大家都少了兴致,若是渠漫、莫清茶、梅君鹤都在,才是真的相聚人未老吧?
许闹瞥了一眼身姿挺拔的十二岁少年,韬儿问过她,到底要不要将秦岂喜欢阿蓦的事告诉阿蓦,当年她说不必,因为她相信秦枫能发觉此事,也会对秦岂做好引导……谁曾想这个少年似乎并未放下执着,反倒是藏于心中再不提及,那一袭碧衣就是最好的诠释了——阿蓦性子随自己,也喜欢春天充满生机的绿色,所以总穿着绿色衣裙,首饰也多以翡翠为主。记得六年前的秦岂,或者说太平八年见到第五蓦的八岁秦岂最喜爱和最常穿的是青色。
秦枫看见许闹的目光微微一笑,显然他是知情的,也努力做到最好,感情这东西是无法做到劝解就可以释怀的,他能做的只有让儿子不要去打扰蓦儿和叶子,不要不顾道义地破坏对方感情,至于心底放不放得下,即便他是亲生父亲也不能阻挠儿子的心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自己对亡妻同样念念不忘,儿子心中不过住着一个永不可能的未亡人罢了。
收回眼神,许闹心想,只要不当第三者插足一切好说,也懒得再过问,不涉及到自身的感情纠葛她都是很懒的了解多么细致的,想着就将此事放在一边,负手而立:“你们是四个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离歌正喝了一口酒呛住了,咳了少时才擦了擦眼泪,不禁摇头叹息:“我说许谷主,用漫儿的话说,你这分明就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啊!对自己的孩子,不必如此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