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旦益西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怎么可能,她都是躲着我走的,偶尔目光对视也会避开,我想她应该是比较怕我,因为我除了对你跟君鹤还有卓嘎和孩子,其他人我不想搭理,你也知道我平常脸色很冷。”
许闹对这倒是清楚的,当初她以风夜灯的身份初次见孟梓昕,冷漠的脸上能结冰,第二次跟君鹤以弟妹的身份见他明显有温度,第三次她陪君鹤来了雪域还给自己送了五彩经幡,她此时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表兄,我先假设,拉姆爱你,你跟嫂子相爱,拉姆看你一心一意很嫉妒,所以给你下了药,本来是打算自己上,结果被嫂子发现了,虽然没那个心思还是顶着头皮跟你羞羞。我赌嫂子本来想告诉你原委,结果拉姆把证据清理干净了,你太忙嫂子又在等时机,就错过了这个交流的机会。嫂子早产是怎么回事?”
才旦益西泄气地把自己扔进羊皮椅中,盯着烛火木然道:“那天是大晴天,就在安宁殿的后花园,路面干燥,且是刻有浅浅横道的石板,即便是有灰尘也不会滑,况且每日专人清扫,更没有水没有油,人却摔倒了,卓嘎的第三胎刚刚七个月,怀三胞胎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这样的失误啊,可是路面毫无疑点,所有人都说她是累了,她身体很好的,我知道她能走多远,什么情况才会累。”
许闹想了想:“有鹅卵石吗?”
才旦益西抬了抬眼皮,一脸倦怠:“也没有,我们这边的河岸很少有鹅卵石,有石头也一定是巨型奇石,所以根本不会当后园点缀。”
许闹接着问:“也就是说,路面平坦?”
才旦益西也直面回答:“基本算是平地,就从游廊往后花园走有三个台阶,但她不是在台阶摔倒的,是在平地。”
许闹的思维从来都是具有跳跃性的,突然问了一个不搭边的问题:“嫂子摔倒的瞬间是躺倒还是趴倒的?”
才旦益西当年能够识破许闹的小计谋也明白她的重点:“那天我就在不远处,正准备过去看看她,怕她转身脚下不稳也没有喊她,哪知不等我走近她就仰面摔倒了,正因为是先躺倒在地面我才认为是被什么滑到导致摔倒的。”
许闹思绪又跑去另一个点:“路不滑,人呢?”
“人?人怎么滑?”才旦益西愣住,然而,几乎是刚反问就刷地坐起来,双唇都稍显颤抖,“鞋……”
许闹见才旦益西掉头就跑,紧跟其后,一直跑到安宁殿,看着才旦益西从保持原貌的床下取了一双鞋,漂亮的蜀锦苏绣翘头履,翘头分别坠着寸长的青琅玕流苏,鞋底翻过来,趁着屋内的灯火反射出一道淡淡的光芒,凑近了烛台再看,油光发亮厚厚的一层。
才旦益西点着鞋底,凝固的一层东西像油又不像,他不能理解:“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油能变硬了还这么光滑?”
许闹将烛台放在地面,拿着梅花刃从鞋底上割下一块,用刀尖凑到鼻子下面轻轻晃动,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一股淡淡的松香飘来,很淡、很淡,淡到似有若无:“这不是油,是松脂!”
才旦益西费解:“松脂?惹萨气候寒冷,即使夏季也没有会滴油的松树,可去年那会儿还是初秋啊!”
许闹将刀尖上的松脂放在烛火上烤,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过了一会儿便融化了,随风飘散一缕清香,宛如爱人最后的告别。
她将自己知道的记得住的地理知识一一罗列,再一一排除,也不管才旦益西是否能听懂,仿佛仅仅是自己给自己解惑:“松树,世界上松树大约八十多种,我们国家分布在西南、西北的主要有——白皮松海拔五百一千八、油松一百两千六、华山松一千三千三、罗汉松六百三千分种类滇国叶榆城三千米、云南松一千三千二、雪松一千三百三千三、高山松两千六三千五,用数据来看高山松、华山松,以及雪松最可能,刚好雪域东边也有生长,她去年出过惹萨城吗?”
才旦益西的拳头渐渐握紧,他不知道海拔和米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得出许闹说的是惹萨没有这种植物:“她在夏天去过工布……为什么,她们是唯一的血亲,怎么能,这样处心积虑!”
许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梅花刃,她的宵练剑没有剑锋,一些琐事只能用君鹤的梅花刃,真是委屈了这把见血封喉的利器,擦过刀尖就起身,将烛台吹灭,屋子瞬间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回廊下的宫灯在风中荡漾,点点星光一明一暗,静谧的夜恍若故人犹在,不禁喃喃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看来四字有害,不如一笔勾销;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财世路难行,无气到被人欺,看来四字有用,劝君量体裁衣。”
侧耳一听,屋外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如风般掠至窗外,一手卡住拉姆的喉咙:“怎么,东窗事发,你是准备求情,还是准备卖惨?”
才旦益西依然握着卓嘎的那只绣鞋,没有心情再用轻功追许闹,缓步走到屋外看着眼前两个人,声音冰冷彻骨:“顿珠传旨——拉姆用毒计害死王后,依律当斩,念其父辈忠心,特允火葬。”
许闹知道,才旦益西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从他当浥朝侍御史孟梓昕时所用的手段可谓雷霆万钧,所以当年她才能利用他的公正搞死司马襄,不,给司马襄下令斩刑的人是太祖帝,不是孟梓昕。天葬,说得好听是博巴人高僧和贵族专用,但对才旦益西而言,人只要死了就行,他可不会在意用什么葬礼:“表兄当年的风范丝毫不减~”
才旦益西仍是一脸冷漠地望着远方的夜空:“杀人偿命罢了。夜灯,人心险恶,你能变成现在这么强大,吃了不少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