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闹的声音如同音乐里的休止符戛然而止,身体像石雕一样不曾挪动,只剩均匀的呼吸和眨动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脸在远处投来的灯光下显得像失去灵魂的布娃娃,双眼对着玻璃窗外发呆:“因为这些事,我从七岁开始几乎整夜整夜的做噩梦,连做梦都在逃跑,可是逃不掉,醒了就不愿再入睡。十二岁开始渐渐懂得这些事,从做噩梦变成了整夜整夜地失眠,人多的时候才能睡得踏实,一个人反而更睡不着,所以课堂上总是没精神。我的失眠症到现在长达二十一年,二十岁就神经衰弱,偏头痛得厉害,吃了一年半的药,只要失眠严重又会特别头疼,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掉。每一次洗澡都要足足四个小时,即便如此,还觉得自己很脏……我知道,我永远都不能干净了……常年失眠导致我非常健忘,甚至这几年只能用吃饱饭后的困意来保证睡眠,所以肠胃更差了。我想要逃离每一个让我痛苦的地方,渐渐喜欢每年一次去不同景点旅游,这样才能多些许快乐。每离开一个地方,我就会清空手机不需要联系的人,重新认识不同的人,仿佛这样就能永远遗忘那些过往,所以我的朋友不多。”
秦帅是第一次听许闹把前因后果讲述完整,她觉得自己整颗心脏甚至连肺部的旧伤都在尖锐地撕扯着发痛,坐在许闹身边将许闹深深地抱入怀里,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或是语言来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眼泪早已滑落无数行。
原来,在她错过的那些年里,闹闹是这么过来的啊?是这样生不如死地过来的,是这样在苦痛中从神采奕奕变得郁郁寡欢的……
还记得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八岁,闹闹六岁,那时的闹闹,像天上皎洁的月亮,明亮耀眼;可如今的闹闹,宛若失去太阳照射的月球表面,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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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天,她因为没有做对题被老爷子训了一顿跑到外面路边哭的稀里哗啦,然后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摊开手抱住她:“姐姐,你别哭,我给你抱抱就不伤心了~”
她第一次见到比自己小的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一个人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呢?”
小女孩咧嘴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像太阳,说话牙齿都漏风,但胜在发音标准:“我叫许闹,允许的许,胡闹的闹,今年六岁,家住俱乐部后面。今天奶奶从老家过来,我把米饭蒸好了,想看看爸爸带着奶奶走到哪里了,结果就走到了这里,我记得明明是往这里走。”
她觉得面前这个小丫头是迷路了,牵着她的手问地方,确定自己知道路就带着她回了家,在土胚房里看到一个半旧不新的电饭锅里冒着热气,打开看了看,确实是白米饭:“你六岁就会做饭,太厉害了!”
许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露着两颗小虎牙,卖弄着自己的本事:“是啊,我四岁就能跟外婆上山捡柴火,回来还能帮外婆拉风箱呢~我可聪明了,表姐教的歌我一遍就会了,表哥教的古诗我也一遍就会呢~但是我觉得姐姐好像更聪明,你身上有书本的味道,你一定念了很多很多书吧?”
她不禁接着许闹的话问:“你喜欢念书吗?”
许闹扎着两只高低不平的羊角辫,不知出自谁的杰作:“喜欢啊,我的数学也可好了,加减乘除都会的,乘法口诀表都背熟了,应用题也可好了~”
她在那双明亮得晃眼的眼睛里看到了万丈光芒:“那如果我念很多很多书,就可以教你更多了,你说好不好?”
许闹歪着脑袋:“好啊好啊~那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去哪里找你呢?”
“这是谁给你扎的辫子呀?”她摸着那对羊角辫,问过就坐在桌子前的书本上写了一行字,“我叫秦帅,秦岭的秦,元帅的帅,今年八岁,家住青川县景平家属区。”
“我自己扎的呢,是不是很好看?”许闹眨巴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元帅,是当官的吗?”
“是很好看,姐姐给你扎的更好看一点好吗?”她见许闹点头,瞬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拆了右边偏低的那个小辫子重新绑住,“元帅是军官。”
许闹懵懵懂懂:“哦,带了官字就是官呗,那肯定可厉害了吧?”
她被眼前的女孩逗的乐不可支:“闹闹喜欢厉害的官啊?那以后姐姐也当个厉害的军官来看闹闹,好不好?”
许闹拍着手一边跳一边笑,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星星,小手握着拳头一上一下像是给她助威:“好好好,秦帅姐姐,你一定可以当军官,可厉害的军官了,我相信你,你最棒了!”
她从未被人如此信任过,哪怕是童言她也分外珍惜,郑重地点点头:“好,我一定当可厉害的军官了,一定!”
许闹仰头看了看天:“秦帅姐姐,天快黑了,你快回家,别跟我一样走丢了,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呢?
她很吃惊地看了一眼她,这小丫头还真是学以致用啊,语气都这么像:“好,我走了,有空就来看你!”
可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女孩,直到半年多后,她从自己的一年级语文老师给老爷子拜年时听到了许闹的名字,原来那个眼睛亮得像闪着星星的小丫头转学回老家了。
她又等了半年,终于有空了,那个土胚房变成了砖瓦房,门口坐了一个目光呆滞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安静柔顺地垂在粉嫩的耳边,两个耳垂像粉色的珍珠点缀在耳下,听人说耳垂大的人有福,她很喜欢摸闹闹的耳朵,不过她也听说,断掌的人命运比较坎坷,闹闹双手都是断掌。后来因为她的这个迷信思想被爷爷惩罚扎马步一个小时,仰卧起坐六十个,还罚写了大字三十页,到了十点钟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