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别是番滋味(3)(1 / 2)

丹心汗青 浣青衣 2668 字 10个月前

许闹轻而缓地抚摸着渠漫的后背,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希望能给她鼓舞的力量。

她知道不是每一个母亲都配的上母亲这两个字,父亲,也是一样的,男女都一样,都有不负责任没有德行的人。

秦帅听着苍凉而简短的讲述心里很难过,她明白,其实那些往事哪里就像说的这样,那么容易就能过去?人言可畏啊,她们都是咬碎牙硬撑过来的,手轻轻搭在渠漫的肩上深深地吐了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语言有时候真的是苍白无力,连安慰都是。

她是生长在幸福家庭的孩子,不过是爷爷严厉一些,家里给她关心的时间少了一些,但总体是和睦友爱的,也从来没有遇到什么欺凌之事,或许大家也不敢欺负她,不论是从家庭原因,还是从她自身的身高条件出发———

矿长的儿子曾经因为她个子比男生还高挑衅过她,说她不男不女,她辩驳之后就要动手打她,然后她把人狠狠揍了一顿,再之后,矿长的电话打到她家,结果矿长却成了道歉的人。

真是可笑,如果不是姓秦,矿长还准备让她转学吧?她也是从那之后才发觉人是复杂的动物,但也仅仅是动物,也会欺软怕硬,也会恃强凌弱。后来,再也没有人敢为难她、找她麻烦!

她对许闹的宠溺和关心都是因为心疼和怜惜,爷爷说让她对许闹好点,这孩子心眼好,而自己接触的久了就更喜欢闹闹的性格,像梅花一样,不屈不挠。

她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同样都是父母的孩子,也同样都是女生,有的孩子就不会被父母善待,有的女生就会受那么多罪。

后来她长大一点才明白了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里说的没错,谁都无法否认这样的事实与结论:“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渠漫一手握着秦帅的手一手搭在许闹的肩,觉得心是温暖的,看着套间的方向就想到秦帅对清茶的态度不对:“我没事。对了,秦帅,你对清茶是不是有些误会?她小时候被她妈带去外边打零工冻坏了有鼻炎,所以小时候总流鼻涕显得很邋遢,因为这个经常被男同学追着骂,尤其是初中三年男生从骂变成了打。所以她怕打架,我那时自顾不暇也没能耐帮她,看她受委屈也只能在老师教训他们的时候跟着别的同学一起告状。大家都以为这样就算是过去了,结果他们打人变成了踹人,欺负的更厉害了。初三那年我跟总是欺负她的那个男生的姐姐坐同桌,跟他姐姐说了几回,后来终于不打了,也消停了。”

秦帅的心思被渠漫说破也没有不好意思,仍然坦荡:“对,我是不喜欢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但也不会讨厌或者别的什么,每个人都不一样,我能有这个底气是因为我过得好,但我不会因为不喜欢就针对她。”

渠漫也微笑地说:“谢谢,能跟你和许闹做朋友,真好。咦~隔壁放的歌叫什么呀,好像一直在放同一首歌,我们的窗户关着都还能听见,隔壁的客人该不是睡着了吧?”

许闹听到渠漫的话有一刹的呆滞,满脸木然说了作者和歌名,然后加好友:“是太一的《负重一万斤长大》,性侵事件的歌,听说是《素媛》案的灵感,《熔炉》我也看过,而且看完都搜了故事蓝本,比电影还残忍,但也还能接受。毕竟,这世界很多时候没有公平可言……我们加微信号,还有扣扣号吧,两个都加吧,电话号也留一下,防止万一丢了一个找不见人,怎么样?”

渠漫听到许闹这么说愣住片刻,她不理解许闹为什么这么说,公平?她觉得自己得到了公平啊,至少那个老师死了,但她想起许闹对这件事的看法,觉得许闹说的其实没错,这并不公平,那么多女孩子都要像自己一样成长,而那个人不过是一个死字,可是不死岂不是更愤懑?

她怀着疑惑低头拿着手机过来,三个人面对面好一通备注好:“你们加清茶的号吗?”

秦帅干脆地摇头,她对不喜欢的人一般没有耐心:“还是算了,眼不见心不烦,省得措辞不当伤人心。况且我的情况特殊,不能用外线上网,加了也不能经常聊天,对她没什么用处。”

许闹却觉得没什么:“你把她推荐给我吧,我没心理负担,我觉得她天真可爱,刚才也是,觉得她那么瘦小,还是躲起来比较好。”

说到这个渠漫真的很佩服许闹,什么时候都会为别人考虑很多,正如那句话——自己淋过雨,所以想要为别人撑伞。

她有点好奇,许闹好像跟自己很不一样:“闹闹,你为什么会在做噩梦之后失语呢?”

秦帅突然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闹闹小时候很瘦,一把骨头,眉毛弯弯,眼睛很大,嘴巴小小,睫毛很长,头发很长,皮肤很好……阿姨在沿海一带打工,总会给她带内地没有的漂亮连衣裙穿。”

最后一句出来,渠漫几乎是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所以……”

许闹的语气不是单纯的平静,而是仿佛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说着别人的事情,语速很快,像早些年那种没有感情的机器在讲故事,麻木得让人难受:“我妈喜欢女孩儿,特地给我买了三条,一条是大大的青苹果坎肩式,一个黄色坎肩款,一个白色短袖,我看到绿色心情就会很好,像看见希望很喜欢。西北没有女孩穿裙子,所以男同学没见过世面似的手贱,总掀我的裙子,我到处躲他们,那之后我再也没穿过,我妈以为我不喜欢,就没有再买。其实那个时候的裙子都很保守的,裙长都在小腿,坎肩可以当短袖。那时候爸妈在外地打工,我在老家跟爷爷奶奶住,经常为了各种原因挨打,比如忘记烧洗澡水、摔碎了碗。”

她表情僵硬,眼神冷漠到让人觉得后背发凉,嘴巴一张一合:“七岁那年,有一天一个叔叔辈分的十七岁少年跟大家一起玩捉迷藏,他带我藏起来说要跟我玩游戏,我说好……然后我生病了,小便失禁,爷爷说我丢人每天都会狠狠地打我,弄得人尽皆知,我被所有人指着鼻子骂——女表子、荡--妇、女支女、贝戋货,说我脏、恶心!外婆让我爷爷给我抓药,好了之后我妈带我转学了。那时候一年只见过我妈一两次,最长有两年时间没有见过我爸,我甚至到现在都不太记得我爸年轻时候的模样。我以为我妈只是想我了,我妈也的确是这么说,我爸每天都很忙,为了养我和我弟。我从七岁开始没有一个玩伴,只有看书才能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有写字才能知道自己还有东西可以表达。”

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叙述,唯一有不同的就是,只有秦帅可以分辨出那不太顺畅的呼吸声:“之前我学习很好,转学后就很差,除了语文诗词这类天生就很喜欢的东西,数学变得尤其差,我爸妈就让邻居大哥哥给我教数学,因为他是初中生,教我一个八岁三年级很容易,他经常趁着我爸妈去他家打牌的时候来,一个学渣来给我教数学。他说再痛也不能告诉父母,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我爸妈他们就会不要我,他说如果我敢告诉别人所有人都会骂我。那时候我爸喜欢儿子,加上他爱面子,老家的事他甚至认为我爷爷是对的,所以我觉得他们如果再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真的不要我,特别是我爸;我也不想再被人无处可逃地围着、堵着、追着骂,所以我谁都不能说、不敢说。”

许闹缓了一口气,停顿后语速更快了,表情始终那么僵硬,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甚至连眼珠都是不转的,只有略微紊乱的呼吸声和眨动的眼皮睫毛证明是一个活人在讲话:“恶心的是,他让我叫他老公,所以到现在我对‘老公’两个字尤为厌恶,他说这是‘爱情’,我不明白什么叫爱情,但不想见他,每次看见他就想躲,藏在衣柜的角落还是能被找到,他跟我爸妈告状说我不听话,说我不乖不好好学习。我开始讨厌封闭空间,睡觉都不能靠着墙,会觉得憋闷想透气,喜欢登高旅游,这样就不怕了。一年后,他终于不念书了,去了海边打工,我终于解放了,所以九岁生日的时候我特别开心。从那年起我恨透了数学,一看到就想撕,一见数字就想吐,做题就害怕,初中女数学老师是个爱打人并且只打脸的疯婆子,打得我工作多年梦见她都会吓醒,于是我更厌恶数学,到了高中直接个位数。”

她的声音在黑暗里像一双撕裂夜幕的手,扼住了两个听者的喉咙,让她们都像最初的自己一样,不能发出声来:“初二,矿上瓦斯爆炸后煤尘爆炸,他爸死在了里面,我那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后来他跟我道歉,跟我说对不起,我让他离我远点。当年死了三十个人,我不想那么多人死,我同学她爸就是在那场事故中没的,我觉得心里愧疚,是不是我太恨他,恨不得他死,所以诅咒的太过了,才会有傻逼脑子短路在瓦斯浓度高的时候去点火放炮。他失去父亲我也并不高兴,也不觉得是报应,因为他还好好活着,结婚生子,享受天伦。我却日复一日做噩梦,睡我的人、骂我的人都在梦里不断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