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江白盯着她看了良久,一身正气,眉宇坦荡,即便方才说的话不大中听,也没有巧言令色掩饰过去,而是知错就改,光明正大,如此清亮有神的眼睛,眼底有苍凉决绝,那是历经沧桑的果敢无畏,也是统领一方的自信骄傲,像极了一位故人,或者说他们都是同一种人,哪怕一时深陷泥淖,也时刻怀揣梦想一飞冲天,他不禁脱口而出:“你真像他!”
许闹不明就里地望向他:“像谁?”
令江白沉浸回忆无法自拔,语气中带有惋惜和怀念:“梅仙羽,一个心胸宽广、正义凛然、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他死了……听说许谷主将他的坟立在了身故之处,我不曾见过许谷主,但一个女子能在武林中让人忌惮,也定是个中豪杰!我听闻,他们伉俪情深,梅仙羽去世,许谷主还发了心疾……可惜世事无常!”
许闹顺着他的话想到去年的大雪节气,心中一痛,差点失态,她在送走秦枫之后,强撑的心症终于再也忍不住,贺江东拼了老命抓破了脑袋,最后还是几个孩子将她的求生欲唤起,贺江东才喘了口气,为了稳住她的心情,又将她引导至复仇的心思上,如此这般,一番与阎王争夺性命的救治才算告一段落。
她深呼吸,眉毛微蹙,轻声道:“师傅,您这般为令氏敌对之人说好话,以防隔墙有耳,自身有所损伤。”
令江白仿佛也回过神,轻咳一声,尴尬地笑了一下:“那你先去收拾住处吧。”
许闹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师傅,我该学什么,练习什么?”
令江白从一个白玉兰的低柜里寻找了好一阵子,掏出一个薄薄的册子,宝贝似的交给她,四十八岁的眉眼一蹙一笑都是和颜悦色:“这叫做洗髓功,适用于练功走火入魔奇经八脉被封或者遭受重伤经脉俱断的武者,像你这样天资极差……呃,咳咳,较差的人打通经脉,甚至可以通过内力保护被挑断手脚筋的人不饱受阴雨天的折磨和促进筋脉增长,纵然不能恢复如初,也可如正常人行走坐卧。”
似乎说得起劲,令江白拉着她的袖子坐下来,笑眯眯地继续给她讲述《洗髓功》的奇妙:“而且啊,一旦修习过此功法,功力会提升至以前的五成,虽然你的五成只是五成,但至少打通经脉以后,还有提升的机会。”
许闹笑得很羞赧,更是受宠若惊般鞠了四十五度的躬:“您不必忌讳我的资质,这是事实,不过大家都有侠客梦,所以……您懂的嘛~这个《洗髓功》真的多谢了,我很需要。”
令江白更是眉开眼笑了,讳疾忌医其实并不好,坦然接受反而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他很喜欢这样的通透:“好好好,千顷啊,不必太过较真,避免伤着身子了,习武要循序渐进,方能有大成。”
许闹是真的很感谢令江白,本来就比她大了十九岁,叫一声师傅也不算太亏,怎么也算是一个前辈了:“是,师傅放心,我懂,一张一弛方是最佳。”
令江白真是太满意了,许久未见如此心清眸正之人了,人高兴了话也就更多了,正欲开口说什么:“千顷,为师——”
“爹,您把《洗髓功》给她,万一叫二当家的看见怎么办?两年前他来要的时候,您说这本功法早就在当年随着陆家一起毁了,此时突然有了……”令彩蒙刚进门就听得这话,简直吓得魂不附体,但是没有上来直接抢走,而是扯着令江白的衣袖摇晃,眼睛都急红了,几乎要哭出来,“爹爹~你这样做,万一被三位当家的知晓……”
许闹忙站起来刷一波好感度——将到手的秘籍递给令江白,眼中是不舍,但又变为决绝:“师傅,您收回去吧,别为了我这样本就没多大本事的人惹上麻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再者说……二当家的自从被许谷主废了武功断了经脉以后,脾气不也太好,咱们能避开还是避开吧。”
险些就把一直称令江湖为“令老二”的口头禅叫出来了,好险好险,看父女俩的神情,以为是自己不舍的和下决心所以才断了句,更为满意了。
令彩蒙这才起身准备拿过来,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千顷不舍,手还顿在一旁,贝齿咬着朱唇,纠结道:“要不……你跟我住吧,我帮你保存着,等你学完了再给我就是,你的功夫是很差,遇到三流高手都会有性命之忧,若是练了洗髓功啊,至少勉强能抵挡一阵二流高手不是?”
许闹心中有万分的感慨不能表达,只好微微鞠躬以示敬意:“多谢师妹成全千顷了。”
令彩蒙陡然傲娇起来,水弯眉挑了挑,菱唇轻启:“叫师姐~你难道没有点常识,你是后入门的弟子啊!”
许闹醉了,要叫一个芳华二八的女子“师姐”,好冤枉,牺牲老大了,君鹤总笑话她热衷于高辈分,结果现在逃不了第一等了,再次鞠躬十五度行了礼:“多谢师——”
令彩蒙打断了她的话,一只垂泪眼调皮地眨了眨:“是蒙儿~知道你二十九啦,叫我一个十六岁的人师姐委屈你了,不过你可不能当是我该你的,换作别人,今天打趴下都给叫姐了~”
许闹,不,此时是换了容貌的“千顷”了,柳叶眉微微扬起:“蒙儿安心,我在人前叫你‘师姐’,如此不会落你的面子,也不会让师傅为江湖规矩而为难了,私下唤你芳名便是。”
令彩蒙眉开眼笑地抱住她的手臂撒娇:“哎呀,你可真是个妙人儿,难怪我爹这么喜欢你,你放心,尽管你资质平庸,但我爹会全心全意地教导你,我也可以给你当陪练的~”
许闹再次感谢:“多谢蒙儿,多谢师傅!”似乎想起什么,她试探性地问,“蒙儿方才说的陆家是哪个陆家啊?”
令彩蒙明显迟疑了,转头望着父亲:“这……爹……”
令江白无奈地叹了一声,轻声解释着那段往事,眼眸中仿佛埋了一千顷荒漠,苍老而荒凉:“《洗髓功》都给你了,也不在乎多知道一点,你是我多年来唯一一个纯良的徒弟,也不怕你会走漏消息,那是二十年前了,永安十四年三月,我第一次随二当家出门收服不肯俯首称臣的势力,一起去了安阳县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