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鸢“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到君念卿的遗体上:“义父爹爹,鸢儿不准义父睡觉觉……”
梅苏却很冷静地瞅着许闹:“娘亲,我们把义父葬了吧?”
梅鸢抱住梅君鹤的身体:“不许,我要带义父爹爹回关内,义父答应我也答应娘的!”
梅苏怒斥:“你在这里闹什么?你难过,娘就不难过吗?!”
梅鸢猛地抬起头,眼泪挂了满脸,无措地望着许闹:“娘亲,义父的意思是什么?”
许闹怔忪地看了梅君鹤一眼,微笑道:“他想睡在万灵山,鸢儿,你们先回枫林镇,可好?”
梅鸢愣住,湿漉漉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长长的睫毛闪了又闪,沉默良久:“好……”
许闹看着梅君鹤救下的两个男孩子:“告诉姨姨,你们叫什么名字?家中可有其他人?”
两个男孩子怯怯地摇头,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回答:“我们没有名字,村子的邻里说贱名好养活,我们又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都叫我们大狗子二狗子,父母死了好多年了。我们是双生兄弟,今年十二岁了。”
许闹心底一片柔软:“那你们愿意随姨姨回京城青都么?愿意的话,日后你们便有新的名字,有新的住处,可以么?”
两个男孩子面面相觑,最终点点头:“那我们俩以后该叫什么名字?”
许闹浅浅一笑:“哥哥叫‘卿’,上卿的卿;弟弟便唤作‘汝’。你们姓君,君王的君,日后你们便称作君卿,君汝。今日起你们便是我家四个宝贝的义兄,你们要和睦相处!”
饶是梅苏学着大哥梅青的稳重多年,也不由语气讪讪:“娘,听您这意思,我跟大哥、二哥、还有四妹,以后都得把原名藏起来,改叫字?虽说字比较尊重,名只有长辈、自谦,及亲近的人才能唤,但是字也是从名取的,而且分别取于及冠和及笄,这样莫名其妙地取字,就很尴尬。”
许闹语气瞬间变清冷:“怎么,不愿意?!”
梅苏面部明显僵硬了几分,依然硬着头皮道:“主要说到底君念卿只是义父并非生父,我不想因为他的死改了我们本来与生父有关的本名。”
梅鸢似乎想起了什么,望着许闹:“娘亲,梅香趁雪连青朔,许念容华笙歌落。来日长缨缚青蟒,笑谈浮生江湖错。
姑苏淮柳鸢岭秋,烟笼长堤竟自愁。孤舟醉卧方明了,莫将韶光付白头。
这两首诗都是您写的,我们的大名是父亲最喜欢的地名,也是你们最愉快的时光,如今还未及笄,取字又是何意?”
许闹嘴唇微张,几欲开口说出原委,却生生顿住,只吩咐下来:“回去告诉梅青、梅朔,以后字‘思君’、‘思鹤’。你们,梅苏、梅鸢,字‘念君’、‘念鹤’。”
梅苏愣住——母亲鲜少唤他们全名的,除非生气和失望,极少用下命令的口吻说话!
等等,思君、思鹤?念君、念鹤?
这……这不是父亲的名字么?!虽然他们不能以梅君鹤之后而自称,但是这个名字却一直都记在心上。
难道,莫非……她突然跪在遗体边,看似无心只为悼念,却在脸侧徘徊不定。可惜,她到底也没有发现易容的缝隙,只能怪自己想太多了!
梅鸢心性不够成熟,根本没有想着这些,委屈巴巴地闭上小嘴,哀怨地瞅着她。
许闹装作没看出猫腻,懒得理会她们,只是让他们四个背过身,她将梅君鹤身上的九支羽箭取了出来。
几个站在旁边的大人倒是着实紧张了一番——怎么才八岁大点的小丫头,就跟她娘一样,精明的时候精明的要死!
趁着尸僵才刚刚开始,许闹便背起梅君鹤的遗体一步一步走上山。
她一如既往的沉默,坚韧而倔强,孤独又执着……
君卿跟君汝抬着百姓丢掉的两只铁锹,默默地跟在许闹身后,安静而坚定。
梅苏和梅鸢一起扛着大刀,静静地走在两兄弟身旁,沉默而悲伤,不时还会落下眼泪,然后逞强地胡乱抹一通。
万灵山顶,北风呼啸,衣袍猎猎作响,雪花被亦吹得杂乱无章。一片枫树枯枝在风中猛烈摇晃,鹅毛般的洁白在空中翻滚着极速落下。
许闹放下梅君鹤的尸体,回眸见俩姐妹穿得厚实,便将自己的斗篷给两兄弟裹了起来,继而开始自顾自地挖坑……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挖了一个深坑,许闹抱着梅君鹤跳进坑里,缓缓将他的遗骸摆平,蹲着看了又看,轻轻抚上他的面容:“君鹤,我要走了,来年再看你。我们救下的两个孩子姓氏随你的名了,好么?”
她起身褪下外袍,遮住他的脸和伤口的时候,顺便扯掉了人皮面具,她想让他用本来的面容长眠于万灵山,又轻柔地在他额头隔着衣服一吻:“君鹤,等我……”
许闹纵身跃起,跳出深坑,撒下第一抔土。
四个孩子一并开始掩埋,很快便将坑填平,然后垒成一个土包,连墓碑都没有立。
下山后,传来捷报——苍甲军攻下了燕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