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问药驮着鹿轻音,好似吃力的很,于林间走的歪歪斜斜。
岳丰树跟曲成甲又低头商议几句,便即跟上。
林白与裴宁对视一眼,两人也跟了上去。
方才鹿轻音说她是与虎谋皮,而林白与裴宁加入其间,同样是与虎谋皮。
五人一马,尽数向南。
越往南行,林木越密。雾气蒸腾之间,林中竟有七彩之色。
不时有松鼠野蛇钻出,懵懂又戒备的看着诸人。
两位金丹自是毫不在意,林裴也不理会,只鹿轻音好似有了大小姐脾气,骑着何问药来回奔腾,抓了蛇鼠,逗弄一番后便掰了开来,将血肉尽数喂给了何问药。
何问药一脸的血,也不知拒绝,反而目光呆滞,好似认命,真当自己成了牛马。
往前行了五六里,便见丈余宽的山间溪流。
溯游往上,竟有拱桥。
拱桥窄小,以粗石砌成,堪堪容两三人并排而过。
林白不由得又想起无字秘境旧事。彼时叶若卿与李星河久别重逢,后者正独立断桥观星。
如今再见小桥,两者倒是颇为相似。只是此处小桥流水,而先前只有断桥离人。
“骑驴过小桥,独叹梨花瘦。”鹿轻音捋了捋白发,好似很开心,抓着何问药的头发,随手摄来一道旁野花,插到何问药头上,“驾!”
何问药茫然向前。
待他俩过了桥,岳丰树和曲成甲也特意落到桥上,来回观览。
一对老男女又扯了好一会儿,磨叽了一刻钟,这才追了上去。
林白与裴宁稍等片刻,两人上桥。
“但愿人长久。”林白拉着裴宁的手,一起抬头看天。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霞光千道。
先前叶若卿追逐李星河而至桥头,涉水过河,这才抓住了李星河。
如今伊人花落,唯余溪水长流。
彼时叶若卿是为李星河而奔波,林白为寻秀秀。此时林白早已寻得秀秀,又跟裴宁并肩。
林白同裴宁讲了讲叶若卿和李星河之事,便又循着溪水往前。
走没多久,便见山林溪边竟有青石铺路。
只是不甚规整,好似随意堆砌。然则细究一番,却好似每一块儿青石都有其韵味,好似就该在那里,移动半分便有不谐。
沿着青石小路继续往前,便见前方林中有一篱笆小院。
那院子如同寻常农家小院,主屋是茅屋,左右也一样,屋檐下挂了不少干货。
歪歪斜斜的竹木篱笆不过半人高,篱笆下生着一株葫芦,藤蔓爬上篱笆,开了七朵花,颜色各不相同。
院中有桑树,树下有三个小木桩和一个大木桩,围成桌凳。
一石人朝其中一个木桩凳子跪地俯首,双手托着一卷竹简,背后插着一柄拂尘。
看那石人身形,应是少年,服制也似寻常凡俗。只是那石头人垂首,看不清样貌。
观此情形,倒也不难看出,此石人人应是在受道。而叩拜之人,应是向他传道之人。
林白与裴宁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无相旧居中的石桌石凳。
同样是三个位置,只是此间并无茶壶茶盏。
林白心中有波涛,只因院落中跪地之人朝的那木桩凳子,与自己在无相旧居中端坐的石凳位置相似,皆在北。
“按李星河所说,我坐的位置是无相前辈的位置。那这人拜的应就是无相前辈。此人背负拂尘,手捧经书,应是得无相前辈传道,那此人便是无相传人了!”
“只是这石人是谁?是否还存活于世?”
林白远远看过去,心中生出吉感,便应在那石人捧着的竹简。
至于其余之物,虽也有相应吉感,却远远比不上那竹简来的强烈。
二人在远处看,鹿轻音已骑着何问药来到篱笆院前。
篱笆院墙上有木门虚掩,鹿轻音看着木门,继而看向院中,然后动也不动,好似入定。
岳丰树和曲成甲就站在不远处,各自肃穆,也只看向院中。
夕阳西下,霞光传过零落树木,落到院中。桑树上映出金光,犹然能见细小蚕虫涌动。
低头再看爬在篱笆院上的葫芦藤蔓,那七色花朵更为鲜艳。
宝就在院中。篱笆和木门只半人高,却如同天堑,可望不可及。
“我等如今所处之地,应是一处小世界。”
岳丰树负手,沿着篱笆围墙缓缓移步,面朝院中,“小世界难存世间。地久天长,日月变换,便慢慢被大道磨灭,直至消散于天地之间。此间应是无相前辈开辟,也不知多少年月了。非只小世界无有残缺半分,其中禁制竟也长存。”
说着话,岳丰树轻轻抬手,按向那篱笆围墙。只还未触碰上,便见浅浅水纹荡开,映得夕阳霞光更为绚丽。
“大能之伟力固然令我辈仰望。然则天地规则所在,小世界终会被大道磨灭,归于我等大世界之中。”曲成甲怀抱拂尘,感叹开口。
“无知之言!向无回与云无咎竟未传你二人真法么?”鹿轻音扯着何问药头发,转向岳曲二人,嗤笑道:“焉知我等所处之地便是大道之下的大世界了?”
她越发笑的癫狂,连带着何问药也晃来晃去,“谁又能说我们所处的不是小世界?桥山派掌门,云霞宗嫡传,”她又看向远处的林裴,接着道:“狐狸与顾倾水的泥腿子,你等与我能入此间,当真以为天命所归?呵,不过枯朽棺木中,吸食腐肉的蛆虫罢了。”
话说完,鹿轻音愈发笑的开心。
她虽白发,可依旧是少女容颜,语声本就清脆。此时笑起来,格外的清澈动人,只是萦绕在夕阳院落外,却更显几分诡异。
她的话倒也有理。诸人来到无相冢中,寻无相真传,盼能稍得助益,继而强壮自身,岂非就是食腐肉的蛆虫?
诸人一时间竟皆不言语,好似认同了鹿轻音的话一般。
鹿轻音笑了许久,待夕阳落山,只余些许红霞,这才缓缓停歇。
“深陷桎梏,一朝得解,又逢至宝,欣喜之下便忘了形状,让大家见笑了。”鹿轻音抓住何问药的头,令他低头叩拜,向诸人行礼。
何问药照做,一一朝诸人低头作揖。
“鹿轻音,”岳丰树心疼徒弟,皱眉道:“既已有约,我等便是同盟,也该放了我徒儿才是。”
“虽有约,却非同盟。”鹿轻音摇头,“无有指誓,无有血盟,无有约束,怎算得同盟?不过是大家伙没法子,凑一起过日子罢了。”
这话是说,等大家伙儿得了东西,便立即散伙,继而开打。
“总要稍做约定的呀……”何问药忽的战战兢兢的出声。
“好。”鹿轻音竟应了,“念你勤恳,当有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