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饥饿的石珪,靠在林子里,消磨了大半天的时间,直到眼尖的宋宏武,眼见远处的马鹏,已经非常焦躁不安。
两人这才慢悠悠的爬起,先是往自己的头发上,胡乱搓揉了几下,再往自己的军服上,拉扯了几把。
直到两人把自己的样子,收拾的像是打过一架之后,这才嘴里骂骂咧咧的走出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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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不断张望的小军官马鹏,见两人全须全尾的走了出来,这才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他在一年多前,也只是平苍林家的一个普通家生子,打爷爷辈就是林家奴仆,虽然出身低下,但能让府里的识字先生帮忙,取了“马鹏”这种两个字雅名,就已经超过平苍县的很多人家了,更不用说,仗着父亲母亲在主人家的得宠,他还能作为伴读,跟着少爷小姐们去往林家族学里读书认字。
但无奈他从小就不够机灵,不是读书的料,不仅做不得少爷们的亲信长随,也做不得林家各处产业的掌柜之人,最后是仗着爹妈在林家掌权人面前,还有几分薄面,这才从大管家手里,讨了个服侍林家智囊周弘枚的美差。
后来,周弘枚带着林家子弟到了艮山营,也把他给带上了,后来艮山营在邛山省几次扩张,周弘枚手里的人不够了,为了能让自己在艮山营里再增加些话语权,周弘枚还是给一直跟在身边的马鹏,弄了个队长级别的军官做做。
作为一个只会伺候人的下人,马鹏自然搞不明白,周弘枚这次匆匆离开艮山营,为什么只带了十几个心腹,而把林家五少爷他们留在艮山营里?
马鹏在林家,就只伺候周弘枚一人,所以,当周弘枚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离开艮山营时,马鹏想也没有想,就直接答应了。
但等他跟着周弘枚出来之后,这才发现,好像事情也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这段时间以来,他不仅是周弘枚所在的车马坐不了,甚至连周弘枚的营帐也进不去了,到了后来,只能跟着张威在外围打打下手,长时间都见不了周弘枚一面。
这次来南靖县的任务,因为张威忙于其他事情,无法抽身带队,而交给其他的人带队,张威又不放心,所以,到了最后,张威也只能让马鹏这个新瓜蛋子顶上,毕竟他勉勉强强还算得上是自己人。
生平第一次出任务的马鹏,自然是各种错误百出,甚至连吃食都带少了,不仅是北月河大营里的其他几个军汉,经常出言冷嘲热讽,连两个正经应该算作是他手下的人,也不把他放在眼睛里,经常上演各种懒得掩饰的双簧,给他难堪。
就像刚才,这两人明明是想要去摸鱼,但非要装模作样的吵架,然后再借口要去打架,一个直接大摇大摆的就走开了,一个还要装模作样的跟其他人告知一声,但又不继续装着向自己这个带队者告假。
所以,这让马鹏感到十分窝火,你要说,这两人根本就不把自己这上级放眼睛里吧,他们还会找点借口,演一下双簧,其中一个还会把所有流程都走完。
但你要说他们两人在表面上还是尊重自己,那么这让马鹏感到更加膈应人,那种简单到极致的借口,心不在焉的双簧表演,别说其他几个军汉一直在看笑话,就连自己这样一个啥都不会的人,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赤裸裸的蔑视。
因为马鹏虽然什么都不会,但作为一个下人,他天生就对人的情绪敏感,尤其是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
而作为下人,他家传的本事,就是看透一些行为后面掩饰的真实目的,这样才能在险恶的大宅门里生存下来。
所以,他能敏感的感受到,那两人各种拙劣双簧背后,那种厌恶和不耐烦的混合情绪,以及那种戏弄他人为乐的无聊发泄行为。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愤怒,然后再用军令来惩罚那两人,但他到了现在,也没这样做,原因很简单,他不敢!
马鹏虽然是个下人,但也曾跟着周弘枚出入各种场合,自然也比别的人多知晓些,别人不太知道的事情。
再说作为土生土长的平苍县人,他自然也会知道本县那些有名的人物,尤其是那些曾经惊动过林家这样大族的有名人物。
他知道那个鬓角边有星星点点的花白头发,整天阴沉着脸的大汉,就是曾经名动平苍的神捕。
他以前听林府的其他下人说过,这个神捕曾亲手杀了,那个祸害了好几家姑娘,又杀了八个捕快的采花大盗,还曾经抓了祸害过很多人家的珠宝大盗。
还有另一个整天看起来笑嘻嘻的瘦高个,也曾经是平苍县里的捕头,这人在平苍的事迹,马鹏倒也没听过,但这人箭无虚发的模样,他确实亲眼见过,在桃林渡口外,艮山营被桃林渡口驻军包围攻打的时候,这人猫在几辆粮车后面游击射箭,几乎是一箭一个的射杀敌人。
他就见过敌人组织的一次冲锋,就几乎是被这人射出的连珠箭给瓦解的,那二十来支连珠箭,几乎是箭无虚发,一会子就在阵前留下了十多具尸体。
你说这样两个杀胚,岂是马鹏这个下人,敢独自招惹的,他相信自己能秉承主人的意志,去用各种手段,去折磨这两个杀胚,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让马鹏没有主人可依仗,自己独自去面对这两个杀胚,这样的场面,还是让马鹏心生胆怯。
作为下人,最大的素质就是能忍,不仅要忍得了打骂,还要忍得了白眼歧视。
所以,马鹏对这两人一贯是以忍为上,丝毫不干涉这两人分毫,至于能不能得到机会,在主人面前搬弄是非,以报自己受辱之仇,那在两说。
除了这两人名声在外的因素外,这几日里,马鹏仔细观察下来,发现这两人可能真的有些疯癫了。
一个人能不能够招惹,作为下人的察言观色那是本能,马鹏作为林府出身的人,自然更是有一套办法在身。
他能感受到那个高壮汉子努力压下的愤怒不甘,也能感受到另一个瘦高个,无所谓的疯狂。真要惹恼了这两人,自己的主人可能也护不住自己,很可能自己也会死的不明不白。
所以,马鹏以往对这两人堂而皇之的摸鱼,倒也不甚为意,一忍了事。
但今日有所不同,昨夜里所有人的口粮,都已经消耗殆尽,那几个北月河大营里的军汉,情急之下,自然不会给马鹏这个始作俑者什么好脸色,各种污言秽语那是管够,甚至有个急躁点的军汉,还几次跳到马鹏面前,企图动手挑衅。
如果只是打骂,马鹏相信自己也能受得了,但就怕这些军汉手下没有个轻重,害了自己性命。
能敏锐感受到他人情绪的马鹏,在来南靖县的路上,就曾发现这几个军汉,很是畏惧自己那两个名义手下。
那两个名义手下,虽看不起自己,但看在自己主人面上,也不会轻易要了自己性命,只要他俩在,这些情绪暴躁的军汉们,肯定就不敢再来挑衅自己。
但那两人仿佛消失在林子里一样,半天不见动静,面对其他军汉的挑衅越来越严重,马鹏难免心中越来越焦躁,但又不敢去找那两人。
正当马鹏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之时,那两人终于从林子里,邋里邋遢的拐了出来,马鹏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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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石珪和宋宏武归来,几个军汉倒也不以为异,当中两三个人,当即就嘻嘻哈哈的围了上来,拉住宋宏武聊天,剩下的军汉,要不就是面无表情的走开,要不就是一脸呆滞的坐在原地不动。
宋宏武笑嘻嘻的抬着手,与其他几人吹嘘着,自己如何打得身后这个人屁滚尿流。
石珪百无聊赖的站在宋宏武身后,抬头看着天空,心里却是盘算着,这周弘枚要去哪里搞兵的问题。
马鹏则是快走了几步,呆站在宋宏武身边,一言不发。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一直到了日上三竿,一个呆坐在地军汉肚中,忽然咕噜噜的叫了起来,正在聊得热火朝天的众人,这才一呆,仿佛得了什么信号一般,都闭上了自己的嘴巴,默不作声。
一时间,一股古怪的氛围,悄然弥漫而起,除了吹拂过周围的劲风外,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马鹏紧张得直冒汗,但又不敢动弹分毫,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宋宏武,依旧是笑嘻嘻的,但就是不说话。
马鹏不敢多看,赶紧收回眼光,稍微瞟了一眼侧后方的石珪,石珪却依旧神游天外,呆呆的望着天空。
马鹏在往前方扫了一眼,却差点吓得瘫软在地,只见对面的军汉们,一个个阴着脸的不说话,眼光却直勾勾的扎在了自己身上,马鹏强压住自己想往宋宏武身后躲的脚步,赶紧低下头来,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不敢动。
在众人的沉默之中,又是一声巨大的腹响传来。
“咕噜!”
站在宋宏武对面的那几个军汉,终于再也忍不住,当头一人对着马鹏,阴恻恻的说道:“马队长,这都晌午了,怎的还不派粮?”
马鹏不敢搭话,像鹌鹑一样,把头埋的更深了一些,仿佛这样就能躲过众人的责难。
但对面的军汉,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接着说道:“皇帝还不差饿兵,马队长,弟兄们跟你要口粮,乃是天经地义,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