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法交流，”韦兰迪尔说，“通常情况下，我能看见、听见你们，但你们听不到我说话，彼此之间也听不到。”

从他的视角看去，她明白他说的是实话。在他眼中，她和其他人都清晰可见，尽管周围环绕着旋转的黑暗条纹。

“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用绳子把我们拴在一起，”他又说道。

“没必要，”萨斯基娅说，“我们可以在地图上看到彼此。”

想必这之所以能做到，是因为他们都是她的眷属。之前袭击她的那个刺客在动手之前，都没在她的地图上显示出来。他们遇到的其他暗影大师应该也是如此。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其他暗影大师能看到我们吗？”她问道。

“只有在他们受过识别其他暗影之网迹象训练的情况下才能看到，”韦兰迪尔说，“我们走路可得小心点。”

萨斯基娅不禁好奇，如果两个隐身的刺客在路上撞到一起，会遵循什么样的礼节呢。估计会拔刀相向吧。

他们步伐轻快地在山间跋涉。韦兰迪尔虽说有点胖，但和她见过的其他精灵一样健壮。巴尔德雷格凭借“天选者”的速度和耐力弥补了自己短粗小腿的不足。克维尔德在矮人里算是个巨人了，力量和耐力都与之匹配。而她……嗯，她能把他们任何人都远远甩在后面。

当他们进入一个宽阔的山谷时，时间还很早，天还没亮。山谷里满是一块块的田地和整齐排列的树木，再往前就是一座繁华城市的高墙了。安比埃拉尔的尖塔高耸于城墙之上，和她在梦里以及“夜梦”中的幻象一样令人叹为观止。高等精灵们不满足于光秃秃的石砌建筑，他们在每一个屋顶上都种了植物，还让墙壁爬满了藤蔓、苔藓和地衣。他们虽不是德鲁伊，但有着园丁般的巧思。

韦兰迪尔带着他们来到山谷边缘附近隐藏的一片小树林。树林里有卫兵驻守。即便肉眼看不到，她也能在地图上看到他们。同样清晰地显示在她地图上的，还有那个已经不再隐秘的通道的入口。乍一看，那入口就像是一堆堆在一棵盘根错节的树根部形成的凹坑里面的石头。这些高等精灵要是觉得精心摆放些石头就能把入口藏起来，那他们肯定以前没遇到过神谕者或者石匠。

“小心点，”韦兰迪尔说，“哨兵们可能看不到我们，但即便在黑暗的掩护下，他们也能察觉到我们走过时树木的动静。”

“我们怎么在不被他们发现的情况下打开入口呢？”萨斯基娅小声问道。其实她没必要小声说话，但他们正在潜行，这么做感觉才对。

“那些哨兵都不怎么机灵，”韦兰迪尔说，“他们都在往外看呢。实际上没人盯着入口。看到没？只要动作轻点，你的石匠朋友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们弄进去再弄出来。”

“克维尔德，你觉得你能从通道另一头把石头原样摆回去吗？”萨斯基娅问道。

“我……可以，”克维尔德说，“但没必要冒这个险。我们可以沿着隧道再找个隐蔽的地方，然后我可以……”

萨斯基娅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真是个笨蛋。我们当然不用走那个戒备森严的入口啊。哎呀。用你的魔法，你轻轻松松就能给我们挖个洞出来呀。”

他们选的地方是在一个小山谷里，一些长得恰到好处的灌木丛把这里遮挡得严严实实。克维尔德分开他们脚下的土地，弄出了一个整齐的圆形洞口，大小刚好够萨斯基娅把屁股挤过去。她慢慢下到又湿又滑的隧道里，看着克维尔德把身后的洞口封上了。这条隧道不是为容纳巨怪而建的，但她发现自己爬起来也没太大困难。

隧道的另一头是一堵石墙，通常只有拉动墙另一边架子上的拉杆才能打开。克维尔德也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他施展魔法用力一推，就把墙挪到了一边。藏着秘密通道的架子也随之滑开，露出了一个满是灰尘的地下室，里面堆满了木桶和发霉的旧家具。

通道的这一头没人把守，但她的小地图显示，楼上的房间和走廊里可有不少卫兵，让人挺担心的。要是有一个卫兵撞到她……

对她来说幸运的是，按照精灵的标准，这座宫殿非常大，天花板很高，墙壁间隔很宽，这让她有相对充裕的空间活动。这里和她梦中的记忆一模一样：尽显奢华。他们穿过一间又一间装饰精美的房间，最后来到了一条被墙隔开的走廊。克维尔德再次为他们打开了通道，他们走进了宫殿中一处古老、废弃的侧翼。

蓝色的阿里乌姆沿着破败的墙壁排列着，发出明亮的光芒。这些蓝色的图案似乎都指向一个房间：就是她在梦里见到的那个房间。

当她走近那个房间时，她开始感觉有点不对劲。内心有个虽小却越来越强烈的声音在冲她尖叫，让她赶紧回去。

“有点不对劲，”萨斯基娅说，“我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但是……就是感觉不对。”

“我们要回去吗？”克维尔德问道。

“我不知道……”她想回去。但又……“不。我们都走到这儿了。必须得坚持到底。不过大家都准备好法术和武器，随时应对任何情况。”

她推开萨尔西娅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没有琥珀色的球体。也没有被困在里面的女人。只有一根乌黑的方尖碑。

一块基石。

“好吧，这……太糟糕了，”萨斯基娅说，“我的梦只是个隐喻吗？还是说她在这块基石里……？”

只有一个办法能弄清楚。她摘下护手，把手按在那光滑的黑色表面上。

一个女性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说出你的指令，小嘴巴。”

“基石，告诉我——呃，搞什么鬼！？”

就在她猛地抽回手的前一刻，有个冰冷如冰的东西滑过她的手指。现在她能看到一种银色的液体在方尖碑表面流动，就像看不见的蜗牛留下的黏液一样。

由于几乎隐身，她看不到自己的手，也看不到手上有什么东西。但她能感觉到那类似水银的物质在自己体内流动。

吸收阿里乌姆的时候，感觉……嗯，那种舒服有点让人难为情。而现在这种感觉截然相反。就好像有百万把小刀片在割她的肉。随后，便是一阵冰冷的麻木感。

“萨斯基娅，你没事吧？”克维尔德问道。

“我……觉得不太好，克维尔德，”她喘着气说，“感觉——哦，天哪。”

笼罩着同伴们的暗影之网消散了，他们在房间昏暗的蓝光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巴尔德雷格转身质问韦兰迪尔：“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位恶魔受伤了，”暗影大师说，“你们得看看这个情况。”

克维尔德没理会他们俩，满脸担忧地朝她冲了过来。

萨斯基娅扯下臂甲，查看自己的手臂。她那坚硬如石的肌肤正在变黑，表面开始出现裂痕。

克维尔德举起斧子，看着她，脸上既有恐惧，又带着歉意。

“动手吧，”她说，“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卸下肩甲，仰面躺倒，把手臂伸展开来。

克维尔德默默祈祷了一番——或许是向她祈祷——然后使出浑身力气挥动斧子，朝着她肩膀下方的手臂砍了下去。他那斧子的杜阿努姆刀刃比她的肉要坚硬。即便如此，也只砍出了一道小小的伤口，而且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不行啊，”克维尔德小声说道，一脸挫败的样子。

“让我试试，小伙子，”巴尔德雷格说着，朝他们走了过来。

韦兰迪尔挡在他前面，“我来吧。”

一把暗影之刃在他手中显现出来。

萨斯基娅突然想到，如果韦兰迪尔打算背叛她，现在可是绝佳的机会。不过，她似乎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她默默朝他点了点头，在他靠近时强忍着恐惧。

暗影大师在她身旁跪下，毫不犹豫地开始锯她的手臂。起初，那疼痛难以形容。但没持续多久，很快就只剩下蔓延开来的麻木感了。

他把砍下来的手臂踢到一边，小心翼翼地不敢去碰它。萨斯基娅带着一种病态的好奇看着那手臂。黑色的腐烂已经沿着手臂蔓延开来，几乎快到断臂处的肩关节了。

他们把手臂砍下来够及时吗？在她全身蔓延开来的麻木感表明，并没有。

他们身后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韦兰迪尔在她身旁绷紧了身体。

“哦，该死，”他低声咒骂道，“他们来了。”

他举起暗影之刃，犹豫了一下便消失了，片刻后又出现了，只见那把刀深深地刺进了一个满脸惊愕的快剑手的胸膛。

嗯，萨斯基娅心想。这下可以打消他再次叛变的念头了。

在她周围，钢铁碰撞、暗影穿梭、鲜血飞溅、砖石炸裂，一片混乱。随着寒意继续渗入她的身体，她越发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不管这儿发生什么，她都完蛋了。

“萨斯基，坚持住啊！”鲁希尔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大声响起。

她想回应，却只咳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接着又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痉挛。她的肌肉变得僵硬，后背弓起。她仅剩的一点视力似乎也破碎了，她的呻吟声渐渐变成了蚊子般的嗡嗡声，而这声音成了她整个世界。

她又一次沉入温暖、明亮的深处。从她后背和脖子上垂下的藤蔓如绳索般盘绕着，已经破损不堪，正往水里流淌着光芒。

她不断下沉，下沉，再下沉。这次，她的下沉带着一种让人不安的终结感。深海中那长着翅膀的巨大海兽——她内心深处的自我，她的潜意识——在召唤她回家。

不。这可不行。要是她现在放弃了，她的朋友们会怎样呢？他们需要她。而她……她也需要他们。

她拼尽全力，挣扎扭动，奋力抵抗着那股下沉的力量。

在下方深处，她的潜意识在盘旋。在它缓缓的旋转中，她开始分辨出……话语。不是地表世界的话语，而是更原始的某种东西。

“别怕，”她的潜意识说，“别挣扎了。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你会在我们其他的枝蔓中继续存活。”

“你不明白！”她说，“没有我，他们会迷失的。阿贝利翁会把他们全杀了，他们的世界将永远摆脱不了他的暴政！”

她的潜意识似乎在它的轨道上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她的话。“你很看重你所谓的‘眷属’啊。”

“不只是我的眷属。我所有的朋友。我在乎的每一个人。我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们！”

“我不太理解‘友谊’这个概念，”她的潜意识说。

“那是因为你是个……”她本来想说“疯子”，但现在这么说不太对吧？她潜意识的思维过程和她的表层意识——或者说和那些与她一同生活在那些世界里的其他人——没法相提并论。它在这里独自“生活”了一辈子，只有她相伴。它除了通过她，又怎么能了解自己永远无法体验的东西呢？它居然能进行这样的对话，这本身就挺让人惊讶的。她父亲曾让她以为她永远无法了解自己的潜意识，潜意识也无法了解她。显然，事实并非完全如此。它一直在学习……

“为什么要把这么多心思——这么多精力——放在如此转瞬即逝的东西上呢？”她的潜意识问道，“你知道我们不只是一根枝蔓；一个世界。你没法带着你的‘朋友’一起——除了你的小枝蔓。他们会来来去去。重要的是他们能为你做什么。”

“等等……小枝蔓？”

“她说的是我，萨斯基，”

萨斯基娅惊讶地看到鲁希尔德在她身旁下沉，被她自己那一堆触手状的藤蔓拉着。“怎么回事？你真的在这儿吗？”

“是——也不是，”鲁希尔德说。

萨斯基娅哼了一声，“你现在说话开始像我那讨厌的老爸了。”

“在现实世界里，你还没死呢，”鲁希尔德说，“我正在努力让你活下去。但与此同时，我正在分享你的这个梦。”

“嗯，这可……真奇怪。”她对潜意识说，“看到没？我还没死呢。你还不能带走我。”

“我已经得到你了，”那海兽说道，“你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你的一部分。但你在地表世界的时光马上就要结束了。”

“哦，不，你这头大笨龙，”鲁希尔德皱着眉头看着她的潜意识说道。显然，她看到的和萨斯基娅看到的并不完全一样。“萨斯基很坚强，我不会让她死的。要是你想把她从这个世界带走，那就先过我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