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形单影只带恨含愁 应天顺人法尧禅舜(1 / 2)

陈桥驿四围,环列着整千累万数的营幕,西斜的日光返照在这些旌旗上,发为异彩,端的是载旆之威,烈烈如火。众兵士各归部伍,分守栅寨,没一个敢乱行乱走的。只有一片萧萧马鸣之声,冲破那沉肃的空气,与晚风响应着。可知是军令森严,三军慑伏了。你道陈桥驿哪里来这许多军马?原来是都点检赵匡胤领着大兵去防边御寇,这日进到陈桥驿,恰是天色向晚时,所以就在这里扎住营寨,休息一夜,明日再往前行,故而陈桥驿便陡增了这许多军马。

那么四日晚间宫廷内得到陈桥的那个警报,说是已册点检赵匡胤作天子了,又打从哪里说起呢?莫着急,这是其中有变呀!闲话少说,且看正文。当下赵匡胤麾下有个亲吏名唤做楚昭辅的,他办完了庶务,正走出营来闲散闲散,只见前军散骑指挥苗训,独自个站立营外,举头望着天空,好像发见了什么,在那里凝思似的。这苗训,素称晓畅天文,且是谈言微中,军中都唤他苗先生,所以楚昭辅见了,便走过去问道:“苗先生,你在此静观什么?”苗训见是楚昭辅,答道:“你想明白我所观测的事物么?你是点检的亲人,不妨说与你知道。”用手指着西方将要沉落的斜日道:“你瞧!你看太阳下面不是复有一太阳吗?”楚昭辅抬头顺着苗训的手儿极目一望,果见日下复有一日,一片黑光,互相摩荡。好一会,一日沉不见,一日独放光明,旁有五色灿烂的云霞拥护着,真个是祥光万道,瑞气千条。

良久,楚昭辅惊异道:“苗先生,这是个吉祥之兆呢? 还是个不祥之征呢?”苗训道:“这话却难说了,说是个吉祥之兆吗?固然是不错的,但说是不祥之征,也未始不可以。”楚昭辅道:“一个征兆,主吉就说主吉,主凶就说主凶,怎么好模棱两可,游移其辞,既说是主吉,同时又说主凶呢?”苗训道:“并非是模棱两可,乃实有是理,因为是有两个观察点啊!这个征兆,便叫做天命。起先沉没的太阳,是应在当今幼帝;后显的太阳,乃应在我们点检。那么在点检一方说,正是个吉祥之兆,若是在幼帝一方说,岂不适是不祥之征么?”楚昭辅恍然道:“有理!不知应验当在什么时候?”苗训道:“上天垂象已显,应验就在眼前了!”说着已是暮色苍然,两人便各归营。楚昭辅到了自己帐内,免不得把适间所见与苗训所言,转告别个知晓。这一传开去,顿时间你告诉我,我告诉你,一传十,十传百,就弄得一军皆知。于是议论纷纷,大家认为是天大喜事。

果然都指挥领江宁节度使事高怀德便聚诸将士相谋道:“主上幼弱,又无明辅,我们出死力拚生命去破敌,挣下汗马功劳,有哪个晓得呢?我们不如应天顺人,就先册点检作天子,然后去北征,各位将军以为何如?”众将士原同有此心,听得高怀德一倡议,谁还肯说句不赞同,大家齐声道:“正该如此!我们就议定个办法。”都押衙李处耘道:“这事非同小可,还须同点检胞弟供奉官都知赵匡义商议一下才好。”高怀德道:“不错!正要和他商议。”便请赵匡义到来,

匡义道:“我兄素以忠义自期,若冒味进言,恐未必允从,必须计出万全,方无遗憾。”话言未毕,忽见掌书记赵普,匆匆前来,匡义见了,即谓赵普道:“吾正有事,欲延君商议。”便把众将之谋,告之赵普。普道;“我亦正为此事而来。现在各营军士,都齐集营门,纷纷私议,尽道:‘点检倘若不肯即尊,我们冒锋镝、犯死生、为着谁来,不如各自散去,归家务农为上。’军士如此归心,民心亦可想见,只要一入汴京,大事唾手可定,速乘今晚,如此这般,预备起来。到了这个时候,点检虽欲不允,亦不可得了。”诸将听了赵普的话,齐声应诺,便与匡义、赵普出来,整备军伍,齐集各营将士,宣布所定计划。军中欢声雷动,尽愿点检速为天子,使四方平定,重睹升平。诸将预备已毕,环立待旦,将到天色黎明,大众直逼匡胤寝门,齐呼万岁。守门侍卒,忙摇手禁止道:“点检尚未起身,不宜惊扰。”

众人齐道:“今日册点检为天子,你还没有知道么?”当下即推匡义入帐,请点检起身受贺。匡义乃排众直入,正值匡胤睡觉醒来,欠呻徐起,遥见匡义趋入,便问有何事故。匡义略述诸将之意,并军士归心情形。

匡胤道:“此何等事,而可为也。诸将欲图富贵,虽陷我于不义,亦非所邮,汝为我亲弟,岂可如此?”

匡义道:“不然,天与不取,反受其殃’,古有明训,愿兄长无再疑虑。从前曾有老僧,赠兄偈语,内云‘两日重光,囊木应谶’,这两句话已实现了,有何不可为呢?况且三军归心,尽说点检不从我们之言,即便散归田里。如果兵士真果散去,兄长岂不获罪么? 弟意不妨就为天子。”

匡胤闻言,意不能决,便道:

“且待我出谕诸将,再为计较。”语毕趋出,只见众将齐集,军士露刃环列,齐声高呼:三军无主,愿奉点检为天子。匡胤未及开言,高怀德、石守信已手捧黄袍,披在匡胤身上。全军下拜,齐呼万岁,声彻内外。

匡胤道:“汝等欲图富贵,奈何使我受不义之名,况此重大事情,岂可仓猝为之。”

赵普趣进言道:“天命攸归,人心倾向,明公再若推让,反致上违天命,下失人心了。”匡胤道:“我受世宗厚恩,今尸骨未寒,而即背之,天下其谓我何?”

赵普道:“欲报世宗,只要礼待幼主,优遇故后,使之安享快乐,便可报答世宗恩德了。”

匡胤正要开言,诸将已拥着他上马,不由分说,向汴京进发。匡胤不得已,揽辔谓诸将道:“我有号令,你等能遵依而行,我始返汴,否则宁死不去也。”诸将齐称听令。

匡胤乃下令道:“太后、主上,我当北面事之,尔等不得冒犯。

京内大臣,昔日皆我同僚,尔等不得欺凌。朝廷府库和士庶人家内,尔等不得侵扰。能从我言,后当重赏,否则戮及妻孥,决不宽贷。”诸将皆再拜受命,匡胤乃整军回汴。先遣楚昭辅偕同客省使潘美,加鞭疾驰,前往汴京。潘美是去授意宰辅,楚昭辅是去安慰家人,两人奉了命令,飞行入汴。此时汴京方得消息,正值早朝时候,突闻此变,满朝文武,都吓得相顾失色,不知所措。

符太后顾谓范质道:“卿等保举匡胤,领兵退敌,如何生出这样变故来?”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范质嗫嚅道:“待臣出去晓谕匡胤,责以大义,劝其谨守臣节便了。”符太后也没法想,只得含泪回宫。范质退出朝门,紧持右仆射王溥的手道:“仓猝命将,竟致此变,这都是我们的过失,为之奈何?”哪知心中着急,用力过甚,竟将指甲掐入王溥掌中,深入分余,几乎出血。王溥痛得不能回答,范质急忙放手,向他道欠。恰值侍卫亲军副都指挥韩通,自禁中趋出,遇着范质、王溥遂即说道:“变军将到,二公尚有闲暇,从容叙谈么?”

范质道:“我等正在踌躇,不得善策,侍卫有什么高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