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本上写明是原任太师贾化的家人干的,皇上一时记起了我们先祖的名字,就询问起来。我赶忙磕头奏明先祖的名字是贾代化,皇上听了便笑了,还降旨问:‘之前先任兵部官职,后来降为府尹的人,不也叫贾化吗?’” 当时贾雨村也在旁边,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忙问贾政:“老先生您是怎么回奏的?” 贾政说:“我便慢慢奏道:‘原任太师贾化是云南人,现任府尹贾某是浙江湖州人。’皇上又问:‘苏州刺史奏报的贾范,和你是一家吗?’
我又磕头回奏:‘是。’皇上听了脸色一变,说道:‘就算是家奴强占良民妻女,这还成何体统!’我吓得一句也不敢再奏。皇上又问:‘贾范是你什么人?’我赶忙回奏:‘是远房族人。’皇上哼了一声,就降旨让我出来了。这可真是让人惊讶的事。” 众人纷纷说道:“本来就挺巧的,怎么接连出了这两件事。” 贾政说:“事情本身倒不奇怪,只是都姓贾,就怕皇上心里犯嘀咕。算起来我们贾家寒族人口众多,年代久了,各地都有族人。
现在虽然没出什么大事,但皇上心里记着‘贾’这个姓,总归不太好。” 众人安慰道:“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有什么好怕的。” 贾政说:“我心里巴不得辞官不干,只是不敢告老还乡。现在我们家里有两个世袭的职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贾雨村说:“如今老先生仍然担任工部的官职,想来做京官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贾政说:“做京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但我毕竟做过两次外任,以后的事也说不准。”
众人说:“二老爷您的人品和行事作风,我们都十分佩服。就是令兄大老爷,也是个正直的人。只要在您侄子辈身上管得严一些就行了。” 贾政说:“我因为在家的时间少,对侄子们的事情不太了解,心里也不太放心。诸位今日既然提起,大家都是至交好友,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东府(宁国府)里侄儿们有什么不守规矩的事?” 众人说:“没听到别的,只是听说有几位侍郎对东府不太满意,内监里面也有些闲言碎语。
想来问题不大,只要嘱咐那边的令侄们事事小心留意就行了。” 众人说完,便拱手作别,各自散去。
贾政结束了在外面的事务后回到家中,一众子侄们都纷纷迎了上来。贾政满面笑容地迎上前,先是向贾母请安,随后众子侄们也依次向贾政请安,大家一同走进府中。王夫人等人早已在荣禧堂等候迎接。贾政先是前往贾母的住处拜见,向贾母诉说了分别期间的种种事情。 贾母急切地询问探春的消息,贾政便将探春许配人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禀告了贾母,还说道:“儿子当时起身匆忙,没能赶在重阳节时亲自去操办,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那边的情况,但听亲家的人说,一切都非常好。亲家老爷和太太都向老太太请安,还说今年冬天或者明年春天,或许能把探春调回京城,要是真能这样就太好了。只是如今听说海疆那边有战事,恐怕到时候还不能如愿调回。”
贾母一开始因为贾政被降职调回,又想到探春远在他乡,身边没有亲近的人照顾,心里很是不高兴。但听贾政把官职的事情解释清楚,又得知探春平安无事,便转忧为喜,面带微笑地让贾政出去。之后,贾政与兄弟们相见,众子侄们也前来拜见,大家商定了第二天清晨要去拜祭祠堂。 贾政回到自己的屋子,王夫人等人前来见过礼,宝玉和贾琏则单独向贾政行了拜见之礼。贾政看到宝玉,发现他比自己离家的时候脸面更加丰满,整个人也显得沉稳安静,却不知道宝玉内心其实已经糊涂了,所以心里十分高兴,也不再把降职的事情放在心上,暗自想道:“幸亏老太太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得很好。”接着,贾政又看到宝钗比以前更加沉稳持重,贾兰文雅又俊秀,不禁喜形于色。唯独看到贾环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长进,终究不太喜爱他。
贾政休息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怎么今天好像少了一个人?”王夫人知道他是在想黛玉。之前因为家书没有提及,今天贾政又刚刚到家,一家人正沉浸在喜悦之中,不便直接告知,于是只说黛玉生病了。可宝玉心里却如刀绞一般难受,只因父亲刚到家,他只能强忍着悲痛,尽力保持镇定地伺候着。 王夫人设家宴为贾政接风洗尘,子孙们纷纷敬酒。凤姐虽然是侄媳,但如今掌管着家中事务,也跟着宝钗等人一起给贾政递酒。贾政便说道:“大家敬过一轮酒就都去休息吧。”又吩咐众家人不必再伺候,等明天拜过宗祠之后,再来进见。
安排妥当后,贾政便与王夫人说起分别后的事情,王夫人有些话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倒是贾政先提起了王子腾的事情,王夫人也不敢过于悲伤。贾政接着又说起薛蟠的事情,王夫人只是说他是自作自受,趁机也把黛玉已经去世的消息告诉了贾政。贾政听后大吃一惊,不禁流下泪来,连连叹息。王夫人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旁边的彩云等人赶忙拉了拉她们的衣服,王夫人这才止住哭泣,重新说起一些让人高兴的事情,随后便各自安寝了。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便前往宗祠行礼,所有子侄都一同前往。行礼结束后,贾政在宗祠旁边的厢房坐下,把贾珍和贾琏叫到跟前,询问家中的事务,贾珍挑选了一些能说的事情如实禀告。贾政又说道:“我刚回到家,也不方便仔细查问。
只是听外面的人说,咱们家如今大不如前了,以后做事都要谨慎些。你年纪也不小了,对孩子们该管教就要管教,别让他们在外面惹是生非。琏儿,你也得好好听听。我不是刚回家就想指责你们,只是我听到了一些风声,所以才提醒你们,你们以后要更加小心。”贾珍等人听了,脸涨得通红,也只能答应一声“是”,不敢再多说什么。贾政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了。 贾政回到西府,众家人纷纷磕头请安,之后他又回到内室,众女仆也行礼问安,这些细节就不多说了。
再说宝玉,因为昨天贾政问起黛玉,王夫人回答说黛玉有病,他便在心里暗自伤心。直到贾政让他回去,在回去的路上,他已经偷偷流了不少眼泪。回到房中,看到宝钗正和袭人等人说话,他便独自坐在外间,满心郁闷。宝钗让袭人给他送茶,以为他是担心老爷查问功课,所以才这样,便走过来安慰他。 宝玉趁机说道:“你们今晚先去睡一会儿吧,我想定定神。现在我的记性大不如从前了,说三句话就忘两句,要是被老爷看到,肯定会不高兴的。你们去睡吧,让袭人留下来陪陪我。”宝钗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自己回房先睡了。
宝玉轻声让袭人坐下,央求她把紫鹃叫来,说有话要问她。“只是紫鹃见到我,总是一脸生气的样子,话也不好好说,必须得你去跟她解释清楚,她才肯来。”袭人道:“你说要定神,我还挺高兴的,怎么又惦记起这件事了?有话你明天问不行吗?”宝玉道:“我就是今晚正好有空,明天万一老爷安排我做什么事,就没机会了。好姐姐,你快去把她叫来。”袭人道:“要是二奶奶不叫,她是不会来的。”宝玉道:“所以我才求你去跟她说明白啊。”袭人道:“那我去了该说什么呢?”宝玉道:“你还不明白我和她的心思吗?都是因为林姑娘的事。
你就说我不是负心人,可如今你们却把我弄成了一个负心汉!”说着,宝玉朝里屋看了看,用手指了指,又说:“她(宝钗)并不是我真心愿意娶的,都是老太太他们安排的,好好的林妹妹就这么被他们给……她就算死,也该让我见上一面,把话说清楚,这样她死了也不会怨我。你也听见三姑娘她们说了,林妹妹临死的时候还在怨恨我。紫鹃为了她姑娘,也对我恨之入骨。你说我是无情的人吗?晴雯不过是个丫头,也没什么特别的,她死了,我还写了篇祭文去祭奠她呢。那时候林姑娘还亲眼看到了。如今林姑娘死了,难道还不如晴雯吗?死了连个祭文都不能写。要是林姑娘泉下有知,想起这些,肯定会更怨我!”
袭人道:“你要是想祭她,自己去祭就是了,找我们做什么?”宝玉道:“我自从病好之后,就一直想写一篇祭文,可现在我一点灵感都没有了。要是祭别人,随便写点什么也就算了,但要是祭林姑娘,可一点都不能马虎,不能写得太俗气。所以我才想叫紫鹃来问问,她最了解她姑娘的心思,从哪些方面能看出她对我的感情。我没生病的时候还能想起来一些,可病了一场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林姑娘之前已经好了,怎么突然就死了呢?她身体好的时候我没能去看她,她是怎么想的?我生病的时候她也没来,她又有什么想法?
我好不容易把她的东西要了过来,可二奶奶总不让我碰,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袭人道:“二奶奶是怕你伤心,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宝玉道:“我不信。既然她这么惦记我,为什么临死的时候把诗稿都烧了,不给我留个纪念?又听说她死的时候天上有音乐声,说不定她成了神或者升仙了。
我虽然看到了棺材,可到底不知道棺材里是不是真的有她。”袭人道:“你这话可就更糊涂了,哪有人还没死就把空棺材当死人的。”宝玉道:“不是这样的!一般成仙的人,要么是肉身升天,要么是脱胎换骨。好姐姐,你还是去把紫鹃叫来吧。” 袭人道:“这样吧,我先去把你的心思跟她细细说清楚,她要是肯来还好,要是不肯来,我还得费好多口舌。就算她来了,见到你也不一定会跟你说心里话。依我看,等明后天二奶奶出门了,我再慢慢问她,说不定能问出些详细的情况。等我问清楚了,找个空闲时间再告诉你。”
宝玉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可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 正说着,麝月从里屋出来,说道:“二奶奶说,已经四更天了,请二爷进去睡觉。袭人姐姐肯定是说得太高兴了,都忘了时间。”袭人道:“可不是嘛,该睡了,有话明天再说吧。”宝玉无奈,只能满心愁绪地走进里屋,又在袭人耳边轻声说:“明天可别忘了。”袭人笑着说:“知道了。”麝月打趣道:“你们两个又在偷偷说什么呢。干嘛不跟二奶奶说一声,就到袭人那边睡去,让你们说一整晚,我们也不管。”宝玉摆摆手,轻声说:“别说话。”
袭人嗔怪道:“小蹄子,又在乱嚼舌根,看我明天不撕你的嘴!”转过头又对宝玉说:“都怪二爷,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没说到正事儿上。”说着,便送宝玉进了屋,然后各自散去。 那天夜里,宝玉辗转难眠,到了第二天,心里还想着这件事。
这时,只听到外面有人传话说:“各位亲朋好友听说老爷回家了,都想送戏来为老爷接风。老爷再三推辞,说:‘唱戏就不必了,就在家里准备些水酒,倒不如请亲朋好友过来,大家聚聚聊聊天。’于是定在后天摆席请客,所以进来告知一声。”至于到底请了哪些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