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姑娘要么是自己服毒死的,要么就是宝蟾把她毒死了,您怎么不问清楚,也不看尸首,就想讹人呢?我们怎么会让一个媳妇儿白白死了呢!现在宝蟾已经被捆起来了,因为你们姑娘有点病,所以让香菱陪着她,她们俩在一个屋里住,所以两个人都被看守着,就是等你们来,一起看着刑部验尸,问出个所以然来。” 金桂的母亲此时势单力薄,也只好跟着周瑞家的来到金桂的房间。只见金桂满脸黑血,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她顿时又大哭起来。宝蟾见是自己家的人来了,便哭喊着说:“我们姑娘好心让香菱跟她一起住,她却趁机药死了我们姑娘!”当时薛家上下人都在,大家齐声喝道:“胡说,昨天奶奶喝了汤之后才死的,这汤难道不是你做的!”宝蟾狡辩道:“汤是我做的,我端来之后有事就走了,谁知道香菱起来在汤里放了什么东西,把我们姑娘毒死了。”
金桂的母亲还没听完,就朝着香菱扑过去,众人连忙拦住。薛姨妈说道:“看这情形是砒霜中毒,我们家里肯定没有这种东西。不管是香菱还是宝蟾,总归有人替他们买砒霜,等刑部来问,肯定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候谁也别想抵赖。现在先把媳妇的尸体放平,好等官府的人来验尸。”几个婆子上前把金桂的尸体抬放好。宝钗说:“都是男人在这儿,你们把女人用的东西检查一下。”这时,只见炕褥底下有一个揉成团的纸包儿。金桂的母亲瞧见后,立刻拾起来,打开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便随手扔开了。
宝蟾看到后,说道:“这就是证据!这个纸包儿我认得,前几天耗子闹得厉害,奶奶回娘家跟舅爷要的,拿回来放在首饰匣里了,肯定是香菱看见了,拿来药死了奶奶。要是不信,你们看看首饰匣里还有没有。”
金桂的母亲按照宝蟾说的地方,取出首饰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支银簪子。薛姨妈见状,疑惑地说道:“怎么好多首饰都不见了呢?”宝钗让人打开箱柜,发现里面全是空的,便说道:“嫂子的这些东西到底被谁拿走了,这件事可得问问宝蟾。” 金桂的母亲心里有些发虚,见薛姨妈要查问宝蟾,急忙说道:“姑娘的东西,她怎么会知道。”周瑞家的在一旁反驳道:“亲家太太可别这么说。我知道宝姑娘天天跟着大奶奶,怎么会不知道呢!”宝蟾见大家追问得紧,又没办法胡乱抵赖,只好说道:“奶奶自己经常把东西带回家去,我又管不了。”
众人听了,纷纷指责道:“好你个亲家太太!哄着姑娘拿东西回自己家,拿完了还让姑娘寻死来讹我们。哼,等会儿验尸的时候就把这些话都抖出来。”宝钗赶忙让人到外面告诉贾琏,说别放夏家的人走。 屋里的金桂母亲一下子慌了手脚,转而骂宝蟾道:“你这个小蹄子,别再胡说八道了!姑娘什么时候拿东西回我家去了。”宝蟾却说道:“现在东西是小事,给姑娘偿命才是大事。”宝琴接口道:“找到了拿东西的人,也就有了可能偿命的人了。赶紧请琏二哥哥去问清楚夏家的儿子买砒霜的事情,回来好回复刑部。”
金桂的母亲着急了,说道:“这宝蟾肯定是撞见鬼了,乱说一气。我们姑娘什么时候买过砒霜。要是这么说,肯定是宝蟾药死了姑娘。”宝蟾急得大声叫嚷:“别人冤枉我就算了,怎么连你们也冤枉我!你们不是常跟姑娘说,让她别受委屈,闹得他们家破人亡,到时候把东西一卷,再找个好姑爷。这话到底有没有说过?” 金桂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回答,周瑞家的就抢着说道:“这可是你们家自己人说的,还想抵赖吗?”金桂的母亲气得咬牙切齿,骂宝蟾道:“我平时待你可不薄,你为什么要用这话来害我!等见了官,我就说是你药死了姑娘。”宝蟾气得眼睛直瞪,说道:“请太太放了香菱吧,别白白冤枉好人。我见了官,自然有我的话要说。”
宝钗听出了宝蟾话里有话,便让人放开了宝蟾,说道:“你本来就是个爽快人,何苦白白受冤枉。有什么话索性都说出来,大家也能明白,这不就把事情解决了吗。” 宝蟾也害怕见官受苦,便说道:“我们奶奶天天抱怨说:‘我这样的人,怎么就碰上了这个瞎了眼的娘,没配给二爷,反倒给了这么个混账糊涂的人。要是能和二爷过上一天,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说到这儿,就恨上了香菱。我一开始也没在意,后来看到她和香菱关系好了,我还以为是香菱教了她什么。没想到昨天那碗汤根本就没安好心。”
金桂的母亲赶忙接过话茬:“你越发胡说了,要是想药死香菱,为什么反倒把自己药死了?”宝钗便问香菱:“香菱,昨天你喝汤了吗?” 香菱回答道:“前几天我病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奶奶让我喝汤,我不敢不喝,刚要挣扎着起来,那碗汤就洒了,还让奶奶收拾了半天,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昨天又听见让我喝汤,我实在喝不下去,正没办法准备喝的时候,头又晕了起来。只见宝蟾姐姐把汤端走了,我还挺高兴。
刚合上眼,奶奶自己喝着汤,还让我尝尝,我就勉强喝了一些。” 宝蟾没等香菱说完,就说道:“好吧,我老实说了。昨天奶奶让我做两碗汤,说要和香菱一起喝。我心里气不过,想着香菱哪里配我做汤给她喝。我就故意在一碗汤里多抓了一把盐,还做了记号,本想给香菱喝的。刚端进来,奶奶却拦住我,让我到外面叫小子们雇车,说今天要回家。我出去说了,回来发现放了很多盐的那碗汤在奶奶跟前。我怕奶奶喝着太咸,又要骂我。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奶奶到后面去了,我趁她不注意,就把给香菱的那碗汤换了过来。
也许是命中注定,奶奶回来就拿着汤到香菱床边,说:‘你尝尝。’香菱也没觉得咸,两个人都把汤喝完了。我还笑话香菱没尝出味道,哪里知道这个死鬼奶奶想药死香菱,肯定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往汤里撒了砒霜,她也不知道我把汤换了,这可真是天理昭彰,自己害了自己。”
众人听了,把前因后果一琢磨,发现宝蟾说的确实一丝不差,于是便把香菱也放了,扶着她让她仍旧睡在床上。
暂且不说香菱被释放的事,单说金桂的母亲,她心里清楚事情的真相,却还想着狡辩抵赖。薛姨妈等人你一言我一语,反过来要求她儿子为金桂的死负责。双方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贾琏在外面大声喊道:“别再多说了,赶紧收拾好,刑部的老爷马上就到了。” 此时,最着急的要数夏家母子了,他们心里明白,这事要是闹大了,自己肯定要吃亏。无奈之下,他们反而向薛姨妈求情道:“千错万错,都是我那死去的女儿不争气,这也是她自作自受。要是让刑部来验尸,到底对府上的脸面也不好看。求亲家太太高抬贵手,把这件事平息了吧。”
宝钗立刻说道:“那可不行,已经报了官,怎么能说平息就平息呢。”周瑞家的等人也在一旁,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说:“要是想把事情平息,除非夏亲家太太自己出去拦住刑部验尸,我们也不再追究这件事的是非曲直了。” 贾琏在外面也吓唬夏家的儿子,夏家母子没办法,只好答应愿意到刑部去具结拦验。大家这才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薛姨妈便派人去买棺材,给金桂入殓,这里就不多说了。 且说贾雨村如今已经升任京兆府尹,还兼管税务。有一天,他出城去查勘开垦的地亩,路过知机县,来到了急流津。他正要渡过河去,因为要等船夫,便暂且停下了轿子。
贾雨村看到村子旁边有一座小庙,庙的墙壁已经坍塌,露出几棵古老的松树,看上去倒是很有沧桑感。他下了轿子,悠闲地走进庙中。只见庙内神像的金漆已经脱落,殿宇也有些歪斜。旁边有一块断碑,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根本看不明白写的是什么。 贾雨村打算走到后殿去看看,这时,他看到一棵翠柏树下有一间茅草屋,屋里有一个道士正闭着眼睛打坐。贾雨村走近一看,觉得这个道士的面貌很熟悉,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他身边的随从见状,便想要大声吆喝,贾雨村连忙制止了他们,然后慢慢地走上前去,喊了一声:“老道。” 那道士微微睁开双眼,似笑非笑地问道:“贵官有什么事?”
贾雨村说道:“本府出城查勘事情,路过这里,看到老道在这里静修,看起来道行高深,所以冒昧地想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道士淡淡地说:“来有来的缘由,去有去的方向。”贾雨村一听,觉得这道士肯定有些来历,便恭敬地作揖问道:“老道是从哪里修炼而来,为何在这里结庐而居?这座庙叫什么名字?庙里一共有多少人?如果您是真心修行,为什么不去名山大川;如果是想广结善缘,为什么不选择交通要道呢?” 道士回答道:“一个葫芦就可以安身,何必一定要在名山建造房舍。庙的名字已经隐没很久了,不过那断碑还在。我形影相伴,独自修行,又何必去募捐修缮。哪里像那些‘玉在匣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之辈呢!”
贾雨村原本就是个聪明领悟力强的人,一开始听到“葫芦”二字,后来又听到“玉钗”一对,突然就想起了甄士隐的事情。他又仔细地端详了道士一番,发现他的容貌和以前一模一样,便屏退了身边的随从,问道:“您莫非是甄老先生?” 那道士不慌不忙地笑道:“什么真,什么假!要知道真就是假,假就是真。”贾雨村听道士说出“贾”字相关的意思,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怀疑,便重新施礼道:“学生自从承蒙您慷慨相赠,来到京城,依靠您的福分,得以考中举人,后来又在您的故乡任职,这才知道老先生已经超脱尘世,飞升仙境。
学生虽然一直非常思念您,但是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尘世中的俗吏,没有机会再见到您的仙颜。今天能在这里相遇,实在是太幸运了,还请老仙翁给学生一些指点。如果您不嫌弃,我的京城寓所离这里不远,学生愿意供奉您,这样就可以朝夕聆听您的教诲了。” 那道士也站起身来回礼道:“我在蒲团之外,不知道天地间还有什么其他的事物。刚才您所说的话,贫道一概不明白。”说完,便又重新坐下。 贾雨村心里又开始疑惑起来:“如果不是甄士隐,为什么他的容貌和说话的样子如此相似呢?我们离别已经十九年了,他的面色却和以前一样,肯定是修炼有成,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前世。但我既然遇到了恩公,又不能当面错过。看来不能用富贵来打动他,那关于他妻女的私情就更不用说了。”
想完这些,贾雨村又说道:“仙师既然不肯说出前因,弟子心里实在不忍!”他正要下礼,这时随从进来禀报说天色已晚,催促他赶紧渡河。贾雨村正拿不定主意,那道士说道:“请贵官赶紧登上彼岸,我们后会有期。如果您真的不嫌弃,贫道日后还会在这渡头等候您的教诲。”说完,又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贾雨村没有办法,只好辞别道士,走出庙门。他正要渡河的时候,只见一个人飞快地跑了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