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薛蟠寄来了一封信,薛姨妈拆开信,叫宝钗一起看。信上写着:“母亲放心,儿子在县里没受苦。昨天县里的书办说,府里已经批准了我们的申请,想来是我们的求情起作用了。谁知道府里把申请上报到道里后,却被驳回了。幸亏县里的主文相公人好,立刻写了回文又递了上去。可道里却责怪了知县。
现在道里要亲自提审,如果被提上去,儿子又要吃苦头了。肯定是道里没有疏通好关系。母亲看到信后,赶紧托人去求道爷帮忙。还要叫兄弟快点来,不然我就要被解送到道里去了。银子一定不能少,要火速办理。” 薛姨妈看完信,又伤心地哭了一场,这自不必说。薛蝌一边安慰她,一边说:“这事儿刻不容缓。”薛姨妈没办法,只好让薛蝌去县里照料,马上让人收拾行李,兑换好银子。家里的仆人李祥本来就在那里照应,薛蝌又带了一个店铺里的伙计,连夜就出发了。
当时家里忙得手忙脚乱,虽然有下人帮忙做事,但宝钗担心他们考虑不周全,就亲自过来帮忙,一直忙到四更天,才停歇下来。毕竟宝钗是富家娇养长大的女子,心里又着急,再加上劳累了一阵,到了晚上就发起烧来。 第二天,宝钗连汤水都喝不下去了。莺儿赶紧去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急忙赶来,只见宝钗满脸通红,身体滚烫得像着火一样,话也说不出来。薛姨妈慌了手脚,哭得死去活来。宝琴在一旁搀扶着,劝慰薛姨妈。
秋菱也泪水如泉涌,不停地呼唤着宝钗。宝钗此时说不出话,手也动弹不得,眼睛干涩,鼻子堵塞。家人赶紧请了医生来诊治,宝钗才渐渐苏醒过来。薛姨妈等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荣宁两府的人。先是凤姐派人送来了十香返魂丹,随后王夫人又送来了至宝丹。贾母、邢夫人、王夫人以及尤氏等都打发丫头来问候,只是都瞒着宝玉,不让他知道。一连治疗了七八天,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最后还是宝钗自己想起了冷香丸,吃了三丸后,病才渐渐好了起来。后来宝玉也知道了这件事,因为宝钗病好了,他也就没去探望。
这时,薛蝌又寄来了信,薛姨妈看了之后,担心宝钗忧虑,就没让她知道信的内容。薛姨妈自己来找王夫人,把宝钗生病的事说了一遍。薛姨妈走后,王夫人又去求贾政。贾政说:“这件事上面的关系可以托人疏通,但下面的关系不好办,必须好好打点才行。”王夫人又提起了宝钗的婚事,说:“这孩子也受苦了。既然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也该早点娶过来,别让她把身体累坏了。”贾政说:“我也这么想。
只是薛家现在事情多,而且马上就到冬末了,年关将近,大家都要忙着料理各自的家务。今年冬天先定下亲,明年春天再行聘礼,等过了老太太的生日,就定个日子把宝钗娶过来。你把我的这番话先告诉薛姨太太。”王夫人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王夫人把贾政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仔细想了想,觉得贾政的安排也很妥当。吃过饭后,王夫人陪着薛姨妈来到贾母的房间,大家互相谦让着坐下。贾母看到薛姨妈,便问道:“姨太太这才过来呀?”薛姨妈回答说:“我昨天就过来了,只是因为天色晚了,没来得及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于是,王夫人便把贾政昨晚说的关于宝钗婚事的那番话,向贾母详细地叙述了一遍。贾母听了,心里十分欢喜。正说着,宝玉走进了房间。贾母便关切地问道:“你吃了饭没有?”宝玉回答说:“我刚从学房回来,吃了饭正打算再去学房呢,先来见见老太太。
又听说姨妈来了,就过来给姨妈请安。”接着,宝玉又问道:“宝姐姐的病完全好了吗?”薛姨妈微笑着说:“好了。” 其实,刚才大家正说着话,看到宝玉进来,都突然停住了话题。宝玉在一旁坐了一会儿,察觉到薛姨妈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心里暗自琢磨:“就算是现在因为家里的事没心情,也不至于大家都不说话呀。”他满心都是猜疑,随后便去学房了。 到了晚上,宝玉从学房回来,依次拜见了家里的长辈们,然后就前往潇湘馆。
他掀开帘子走进屋子,紫鹃迎了上来。宝玉见里间屋内没有人,便问道:“姑娘去哪儿了?”紫鹃回答说:“去上屋了。知道姨太太过来,姑娘去请安了。二爷您没去上屋吗?”宝玉说:“我去了才回来的,没见到你们姑娘。”紫鹃也觉得奇怪,说:“这可真奇怪了。”宝玉又追问:“姑娘到底去哪儿了?”紫鹃说:“我也不确定。”宝玉一听,转身就往外走。 刚走到屋门口,就看见黛玉带着雪雁慢慢地走了过来。
宝玉忙说:“妹妹回来了。”说着便又退回到屋里。 黛玉走进屋子,来到里间,招呼宝玉到里面坐下。紫鹃给黛玉拿了一件外罩换上,然后大家都坐了下来。黛玉问宝玉:“你去上屋见到姨妈了吗?”宝玉说:“见到了。”黛玉又问:“姨妈说起我了吗?”宝玉回答:“不但没说起你,就连见到我也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今天我问起宝姐姐的病,她只是笑了笑,也不回答。难道是怪我这两天没去看她?”黛玉微微一笑,问道:“那你去看望过她吗?”
宝玉说:“前几天不知道她病了;这两天知道了,可也没去。”黛玉说:“这就是了。” 宝玉解释道:“老太太不让我去,太太也不让我去,老爷同样不让我去,我哪敢去呀。要是像以前那扇小门还能走通的时候,让我一天去看她十趟都没问题。可现在把门堵上了,要从前门过去,自然就不方便了。”
黛玉说:“宝姐姐哪里知道这些缘故呢。”宝玉说:“宝姐姐向来是最能体谅我的。”黛玉却道:“你可别自己想错了。要说宝姐姐,她可未必会体谅你。又不是姨妈病了,是宝姐姐自己病了。以前在园子里,大家一起作诗、赏花、饮酒,多么热闹啊,如今隔开了,你看到她家有事,她病得那么重,你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她怎么能不生气呢。” 宝玉着急地问:“这么说,宝姐姐难道就不和我好了吗?”黛玉说:“她和你好不好我不清楚,我只是就事论事。”宝玉听了,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
黛玉看到宝玉这副模样,也没理他,只是自己让人添了些香,又翻开书,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这时,只见宝玉皱起眉头,跺了跺脚,说道:“我真觉得人生在世有什么意思!天地间要是没有我,反倒清净了!”黛玉说:“本来有了人,就会有各种烦恼、恐怖、颠倒、梦想,还有许多的牵绊。我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你不过是看到姨妈没精打采的,怎么就怀疑到宝姐姐身上去了呢?姨妈过来是因为家里官司的事心烦意乱,哪还有心思来应酬你?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钻牛角尖了。” 宝玉听了黛玉的话,一下子恍然大悟,笑着说:“你说得太对了,太对了。
你的悟性比我强多了,怪不得前年我生气的时候,你和我说的几句禅语,我根本对不上。我就算有丈六金身,也还得借助你的点拨。” 黛玉趁机说道:“我问你一句话,你怎么回答?宝姐姐和你好,你会怎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又会怎样?宝姐姐以前和你好,现在不和你好,你怎么办?今天和你好,以后又不和你好,你又该如何?你想和她好,她却偏偏不和你好,你怎么办?你不和她好,她却偏要和你好,你又该如何?” 宝玉听了,愣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说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黛玉接着问:“要是瓢在水中漂走了怎么办?”
宝玉回答:“不是瓢在漂水,而是水自己在流,瓢自己在漂罢了。”黛玉又问:“如果水停止流动,珠子沉入水底,又该怎么办?”宝玉说:“我的禅心已经像沾了泥的柳絮,不会再在春风中像鹧鸪一样飞舞了。”黛玉说:“禅门第一戒就是不打诳语。”宝玉连忙说:“我以三宝起誓。”黛玉听了,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时,只听到屋檐外老鸹呱呱地叫了几声,然后飞向了东南方向。宝玉说:“不知道这是主吉还是主凶。”黛玉说:“人的吉凶祸福,可不在鸟的叫声里。” 忽然,秋纹跑过来说:“请二爷回去。老爷派人到园子里问过,问二爷从学里回来了没有。
袭人姐姐说二爷已经回来了。您快去吧。”宝玉一听,吓得赶紧站起身来,匆忙往外走,黛玉也不敢挽留他。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