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老学究讲义警顽心 病潇湘痴魂惊噩梦(1 / 2)

话说宝玉放学回到家中,见到了贾母。贾母笑着说:“好了,这下你这匹野马可算是戴上笼头了。去吧,去见见你父亲,回来后再去各处逛逛散散心。”宝玉答应着,便去见贾政。贾政问道:“这么早就放学了?你师父给你安排功课了吗?”宝玉回答:“安排了。早上要整理书籍,饭后练习写字,中午听讲读书和念文章。”

贾政听了,轻轻点了点头,接着说:“去吧,再到老太太那边去陪陪她。你也该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别总是一味地贪玩。晚上早点睡,每天上学要早点起来。你听到了吗?”宝玉连忙连声答应“是”,然后退了出来,又急忙去见王夫人,之后到贾母那里露了个面。 宝玉匆匆忙忙地出来,心里急切地盼着能立刻走到潇湘馆。刚一进潇湘馆的门口,他就拍着手笑着说:“我又回来了!”冷不丁的这一声,可把黛玉吓了一跳。紫鹃赶忙打起帘子,宝玉走进来坐下。黛玉说:“我好像听到你去念书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宝玉感慨道:“哎呀,太不容易了!

我今天被老爷叫去念书,心里总觉得好像好久都没和你们见面了。好不容易熬了一天,现在看到你们,感觉就像死而复生一样,古人说的‘一日三秋’,真是一点都没错。” 黛玉问道:“你去上面各处请安了吗?”宝玉说:“都去过了。”黛玉又问:“那其他地方呢?”宝玉回答:“没去。”黛玉说:“你也该去看看他们。”宝玉说:“我这会儿懒得动了,就想和妹妹坐一会儿,说说话。老爷还让我早睡早起,那我只好明天再去看他们了。”

黛玉说:“你坐一会儿吧,也确实该去歇歇了。”宝玉说:“我不累,就是心里闷得慌。现在和你坐着说说话,才觉得不那么闷了,你怎么又赶我走。”黛玉微微一笑,吩咐紫鹃:“给二爷沏一碗我的龙井茶。二爷现在念书了,和以前可不一样了。”紫鹃笑着答应,去拿茶叶,让小丫头去沏茶。 宝玉接着说:“还提什么念书,我最讨厌那些道学话了。更可笑的是八股文章,有些人用它来骗取功名、混口饭吃也就罢了,还说什么是代替圣贤说话。

好一点的,不过是拿些经书拼凑拼凑;更有可笑的,肚子里根本没什么东西,就东拉西扯,写得牛头不对马嘴,还自以为学识渊博。这哪里是在阐发圣贤的道理啊。现在老爷整天念叨着让我学这个,我又不敢违抗,你这会儿还提念书的事。”黛玉说:“我们女孩子虽然不需要靠这个,但小时候跟着雨村先生念书,也看过一些。里面有些内容还是合情合理的,有些也很清新淡雅、意味深远。那时候虽然不太懂,但也觉得不错,不能一概而论地否定。

而且你要是想考取功名,学习这个还是比较清高显贵的途径。” 宝玉听了这些话,觉得不太顺耳,心想黛玉向来不是这样看重功名利禄的人,怎么也变得如此热衷于权势了呢?但又不敢当面反驳,只是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正说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两个人说话,原来是秋纹和紫鹃。只听秋纹说:“袭人姐姐让我去老太太那里接二爷,没想到二爷在这儿。”紫鹃说:“我们这儿刚沏了茶,干脆让二爷喝了再走。”

说着,两人一起走了进来。宝玉笑着对秋纹说:“我这就过去,还麻烦你来找我。”秋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紫鹃说:“你快喝了茶走吧,人家可惦记你一天了。”秋纹啐了一口,说:“呸,你这个坏丫头!”说得大家都笑了。宝玉这才起身告辞。黛玉把他送到屋门口,紫鹃站在台阶下,等宝玉出去后,才回到房里。 宝玉回到怡红院,走进屋子,袭人从里间迎了出来,问道:“回来了?”秋纹回答:“二爷早就回来了,刚才在林姑娘那儿。”

宝玉问:“今天有什么事吗?”袭人说:“倒没什么事。刚才太太让鸳鸯姐姐来吩咐我们:现在老爷下定决心让你好好念书,要是再有丫鬟敢和你嬉笑玩耍,就照着晴雯和司棋的例子处置。我想,服侍你一场,却换来这样的话,真没什么意思。”说着,便伤心起来。 宝玉赶忙安慰道:“好姐姐,你别担心。我会好好念书的,这样太太就不会再说你们了。我今晚还要看书呢,明天师父要我讲书。我要是需要什么,反正有麝月和秋纹在,你去休息吧。”

袭人说:“你要是真肯用心念书,我们服侍你也高兴。”宝玉听了,急忙吃完晚饭,就叫人点上灯,把念过的“四书”翻了出来。可他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翻了一本,看着每一章似乎都明白一些,可仔细琢磨起来,又觉得不太懂。看着书中的小注,又看讲解的文章,一直折腾到深夜梆子敲响,他心里想:“我觉得写诗词挺容易的,可在这八股文章上,我真是摸不着头脑。”于是就坐在那里呆呆地发愣。

袭人说:“歇会儿吧,学习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宝玉嘴里胡乱答应着。麝月和袭人服侍他躺下,然后两人也去睡了。等她们睡醒一觉,听到宝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袭人说:“你还没睡着吗?别瞎想了,养养精神明天好念书。”宝玉说:“我也想睡,可就是睡不着。你来帮我把被子揭开一层。”袭人说:“天气不热,别揭了。”宝玉说:“我心里烦躁得很。”说着自己就把被子掀开了。袭人赶忙爬起来按住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感觉微微有些发热。袭人说:“你别动了,有点发烧了。”宝玉说:“可不是嘛。”袭人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宝玉说:“没事,是我心烦的缘故。你别声张,要是让老爷知道了,肯定会说我装病逃学,不然怎么病得这么巧。明天好了,我还是照常去学堂就是了。”袭人听了,觉得他挺可怜的,说:“我靠着你睡吧。”于是就给宝玉捶了一会儿脊梁,不知不觉中,大家都睡着了。

一直到太阳高高升起,宝玉才从床上起来。他心里暗叫不好,说道:“糟糕,要迟到了!”急忙洗漱完毕,向长辈们问了安,就匆匆忙忙往学堂赶去。到了学堂,代儒已经板起了脸,生气地说:“怪不得你老爷说你没出息,第二天上学就偷懒,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来!”宝玉赶忙把昨天发烧的事情说了一遍,代儒这才没有继续追究,让他照旧去念书。 到了傍晚,代儒对宝玉说:“宝玉,你来给我讲讲这一章书。”宝玉走上前一看,原来是“后生可畏”这一章。宝玉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还好,幸亏不是《大学》《中庸》里的内容。”

他问道:“那要怎么讲呢?”代儒说:“你把这章的主旨和句子都细细地讲解一下。”宝玉先把这一章书大声地朗读了一遍,然后说道:“这章书是圣人用来勉励年轻人的,教导他们要抓住时机,努力上进,不要等到……”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代儒。代儒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说:“你只管说,讲书没什么可忌讳的。《礼记》里说‘临文不讳’,接着说,‘不要等到’什么?”宝玉接着说:“不要等到年纪大了却一事无成。

先用‘可畏’这两个字来激发年轻人的志气,再用‘不足畏’这两个字来提醒他们要警惕未来。”说完,宝玉看着代儒,等待他的评价。 代儒说:“讲得还可以。那串讲呢?”宝玉接着说:“圣人说,人在年轻的时候,心思和能力都很聪明能干,真的是很让人敬畏的。谁能预料到他们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像我现在这样呢。要是整天浑浑噩噩,到了四十岁,又到了五十岁,还没有什么成就,这种人虽然年轻的时候看起来挺有出息,但到了那个时候,就没有人会敬畏他了。”代儒笑着说:“你刚才讲的主旨倒还清楚,只是句子里带着些孩子气。‘

无闻’这两个字,不是说不能做官、没有成就的意思。‘闻’是指自己真的能够明白事理、领悟大道,就算不做官,也算是有‘闻’了。不然的话,古代那些隐居起来不被人知晓的圣贤,他们不也是不做官的人,难道能说他们是‘无闻’的吗?‘不足畏’是说让人能够预料得定,这才和‘焉知’的‘知’字相对应,不是‘怕’的意思。要从这里仔细体会,才能理解得更深入。你明白了吗?”宝玉回答道:“明白了。”

代儒又说:“还有一章,你也来讲讲。”代儒往前翻了一篇,指给宝玉看。宝玉一看,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宝玉觉得这一章的内容有些让他心里不太舒服,便赔着笑脸说:“这句话没什么可讲的。”代儒生气地说:“胡说!要是考试出了这个题目,你也说没什么可写的吗?”宝玉没办法,只好讲道:“这是圣人看到人们不愿意追求品德,却对美色喜爱得不得了。却不想品德是人性中本来就有的东西,人们偏偏都不愿意去追求它。至于那个美色,虽然也是从先天带来的,没有人不喜欢。但是品德是天理,美色是人的欲望,人们怎么会像追求欲望那样去追求天理呢。孔子说这句话,虽然是在叹息,但也是希望人们能够回心转意。

而且可以看出,人们就算有喜欢品德的,那喜欢的程度也终究是肤浅的,只有像喜欢美色那样去喜欢品德,那才是真正的喜欢。” 代儒说:“这也讲得还可以。我有句话问你:你既然懂得圣人的话,为什么还正犯着这两种毛病呢?我虽然不在家,你老爷也没告诉我,但其实你的毛病我都知道。做人怎么能不追求进步呢?你现在正是‘后生可畏’的时候,能不能做到‘有闻’‘不足畏’,全看你自己的努力了。我现在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以前念过的旧书都梳理清楚,再用一个月的时间念文章。以后我要出题目让你写文章了。

要是你偷懒懈怠,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自古就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要好好记住我的话。”宝玉答应了,之后也只能每天按照功课认真学习,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再说宝玉上学之后,怡红院变得十分清净悠闲。袭人终于有时间做些针线活了,她拿着针线,打算绣个槟榔包儿。她想着,如今宝玉有了功课,丫头们也没什么麻烦事了。要是早点这样,晴雯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想到这里,袭人不禁兔死狐悲,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忽然,她又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本来就不是宝玉的正妻,只是个偏房。宝玉的为人,她还算能把握得住,但就怕宝玉娶了个厉害的正妻,那自己可就成了尤二姐、香菱那样的下场了。

平时看贾母、王夫人的态度,还有凤姐儿话里话外的意思,宝玉的正妻肯定是黛玉无疑了。而黛玉又是个心思细腻、多心的人。想到这里,袭人不禁脸红心跳,拿着针都不知道戳到哪里去了,于是放下手中的活计,前往黛玉那里,想试探一下黛玉的想法。 黛玉正在屋里看书,看到袭人来了,赶忙起身让座。袭人也急忙迎上去,问道:“姑娘这几天身体好多了吧?”黛玉说:“哪能那么快好,不过稍微硬朗了一些。你在家里做什么呢?”袭人说:“如今宝二爷上学去了,屋里也没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姑娘,说说话。”这时,紫鹃端着茶进来了。袭人连忙站起来说:“妹妹坐着就行。”接着又笑着说:“我前几天听秋纹说,妹妹背地里说我们什么了。”

紫鹃也笑着说:“姐姐别信她的话!我是说宝二爷上学了,宝姑娘又不常来,连香菱也不过来,姑娘自然会觉得闷。”袭人说:“你还提香菱呢,她才是真的苦,碰上了金桂那个厉害的主儿,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袭人伸出两个指头,接着说:“说起来,金桂比她还厉害,连外面的脸面都不顾了。”

黛玉接着说:“香菱也够可怜的了,尤二姑娘不就是那样死了嘛!”袭人说:“可不是嘛。想想都是女人,不过名分上有些差别,何苦这么狠毒呢?这样做,外面的名声也不好听。”黛玉以前从没听过袭人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今天听她这么说,觉得事出有因,便说:“这也很难说。

但凡家里的事情,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袭人说:“做了妾室,心里本来就有些胆怯,哪里还敢去欺负别人呢。”

正说着,就看见一个婆子在院子里问道:“这里是林姑娘的屋子吗?哪位姐姐在这儿呢?”雪雁出来一看,隐隐约约觉得这婆子是薛姨妈那边的人,便问道:“你有什么事?”婆子说:“我们家姑娘打发我给林姑娘送东西来了。”雪雁说:“你稍微等一会儿。”雪雁进屋向黛玉禀报了情况,黛玉便让她把婆子领进来。 那婆子走进屋,先给黛玉请了安,却没急着说送什么东西,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黛玉看,看得黛玉脸上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黛玉便问道:“宝姑娘让你送什么来了?”婆子这才笑着回答:“我们姑娘让给姑娘送一瓶蜜饯荔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