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欺本性 一体拜真如(1 / 2)

且不言唐长老困苦。却说那三个魔头齐心竭力,与大圣兄弟三人,在城东半山内努力争持。这一场,正是那“铁刷帚刷铜锅,家家挺硬”。好杀:

六般体相六般兵,六样形骸六样情。六恶六根缘六欲,六门六道赌输赢。三十六宫春自在,六六形伤恨有名。这一个金箍棒,千般解数;那一个方天戟,百样峥嵘。八戒钉钯凶更猛,二怪长枪俊又能。小沙僧宝杖非凡,有心打死;老魔头钢刀快利,举手无情。这三个是护卫真僧无敌将,那三个是乱法欺君泼野精。起初犹可,向后弥凶。六枚都使升空法,云端里面各翻腾。一时间吐雾喷云天地暗,哮哮吼吼只闻声。

他六个斗罢多时,渐渐天晚,却又是风雾漫漫,霎时间,就黑暗了。原来八戒耳大,盖着眼皮,越发昏蒙;手脚慢,又遮架不住,拖着钯,败阵就走,被老魔举刀砍去,几乎伤命;幸躲过头脑,被口刀削断几根鬃毛,赶上张开口咬着领头,拿入城中,丢与小怪,捆在金銮殿。老妖又驾云,起在半空助力。沙和尚见事不谐,虚幌着宝杖,顾本身回头便走,被二魔捽开鼻子,响一声,连手卷住,拿到城里,也教小妖捆在殿下。却又腾空去叫拿行者。行者见两个兄弟遭擒,他自家独难撑架,正是“好手不敌双拳,双拳难敌四手”。他喊一声,把棍子隔开三个妖魔的兵器,纵筋斗驾云走了。三怪见行者驾筋斗时,即抖抖身,现出本像,搧开两翅,赶上大圣。你道他怎能赶上?当时如行者闹天宫,十万天兵也拿他不住者,以他会驾筋斗云,一去有十万八千里路,所以诸神不能赶上。这妖精搧一翅就有九万里,两搧就赶过了,所以被他一把挝住,拿在手中,左右挣挫不得。欲思要走,莫能逃脱。即使变化法遁法,又往来难行:变大些儿,他就放松了挝住;变小些儿,他又揝紧了挝住。复拿了径回城内,放了手,捽下尘埃,分付群妖,也照八戒、沙僧捆在一处。那老魔、二魔俱下来迎接。三个魔头同上宝殿。噫!这一番倒不是捆住行者,分明是与他送行。

此时有二更时候,众妖一齐相见毕,把唐僧推下殿来。那长老于灯光前,忽见三个徒弟都捆在地下,老师父伏于行者身边,哭道:“徒弟呵!常时逢难,你却在外运用神通,到那里取救降魔;今番你亦遭擒,我贫僧怎么得命!”八戒、沙僧听见师父这般苦楚,便也一齐放声痛哭。行者微微笑道:“师父放心,兄弟莫哭,凭他怎的,决然无伤。等那老魔安静了,我们走路。”八戒道:“哥阿,又来捣鬼了!麻绳捆住,松些儿还着水喷,想你这瘦人儿不觉,我这胖的遭瘟哩!不信,你看两膊上,入肉已有二寸,如何脱身?”行者笑道:“莫说是麻绳捆的,就是碗粗的棕缆,只也当秋风过耳,何足罕哉!”

师徒们正说处,只闻得那老魔道:“三贤弟有力量,有智谋,果成妙计,拿将唐僧来了!”叫:“小的们,着五个打水,七个刷锅,十个烧火,二十个抬出铁笼来,把那四个和尚蒸熟,我兄弟们受用,各散一块儿与小的们吃,也教他个个长生。”八戒听见,战兢兢的道:“哥哥,你听。那妖精计较要蒸我们吃哩!”行者道:“不要怕!等我看他是雏儿妖精,是把势妖精。”沙和尚哭道:“哥呀!且不要说宽话,如今已与阎王隔壁哩,且讲甚么‘雏儿’、‘把势’!”说不了,又听得二怪说:“猪八戒不好蒸。”八戒欢喜道:“阿弥陀佛,是那个积阴骘的,说我不好蒸?”三怪道:“不好蒸,剥了皮蒸。”八戒慌了,厉声喊道:“不要剥皮!粗自粗,汤响就烂了!”老怪道:“不好蒸的,安在底下一格。”行者笑道:“八戒莫怕,是‘雏儿’,不是‘把势’。”沙僧道:“怎么认得?”行者道:“大凡蒸东西,都从上边起。不好蒸的,安在上头一格,多烧把火,圆了气,就好了;若安在底下,一住了气,就烧半年也是不得气上的。他说八戒不好蒸,安在底下,不是雏儿是甚的!”八戒道:“哥呵,依你说,就活活的弄杀人了!他打紧见不上气,抬开了,把我翻转过来,再烧起火,弄得我两边俱熟,中间不夹生了?”

正在讲述时,又见小妖前来报告:“汤烧开了。”老怪传令让大家抬。众妖一起上手,将八戒抬到底下,沙僧抬到第二格。行者估摸着来抬他,他就脱身道:“这灯光前好做手脚!”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声:“变!”立即变成一个行者,捆了麻绳;将真身出神,跳在半空中,低头观察。那群妖并不知真假,只见有个“假行者”被抬到上面三格,才把唐僧揪翻倒捆住,抬到第四格。干柴堆上燃起熊熊烈火,火焰冲天。大圣在云端中感叹道:“我的八戒、沙僧,还能忍受一些;我的师父,一招就会腐烂了。如果不使用法术救他,转眼就会丧命!”

善行者在空中念着咒语:“唵蓝净法界,乾元亨利贞。”便召来北海龙王。只见云端中一朵乌云,应声高叫:“北海小龙敖顺叩头。”行者道:“请起!请起!没有事不敢打扰。现在与唐师父到这里,被恶魔抓住,要蒸在铁笼里。你去帮助我保护他们,不要让他们蒸熟。”龙王顿时变成一阵寒风,吹入锅中,盘旋围护,使锅中没有火气烧损他们三人的性命。

到了三更尽时,只听老怪发放道:“手下的,我们用计劳力,抓住唐僧和其他四人,又因为见他们送行辛苦,四天四夜都没有休息。现在他们已经被捆在笼子里,想必难以逃脱,你们用心看守,让十个小妖轮流烧火,我们退到宫中,稍微安睡。等到天色快要亮的时候,他们一定已经烧熟了,可以安排上蒜泥、盐和醋,请我们来享用一个空心的。”众妖各个听命。三个魔头各自转入寝宫中。

行者在云端中,清楚地听到这么一番指示,却低下云头,没有听见笼中人的声音。他在心里想:“火气一升上来,一定很热,他们怎么不担心,也没有声音?难道他们蒸死了?等我靠近一点再听听。”善行者踏着云朵,变成一只黑苍蝇,停在铁笼外边听着,只听到八戒在里面说:“真倒霉,真倒霉!不知道是闷气蒸还是放气蒸。”沙僧道:“二哥,怎么叫做'闷气'、'放气'?”八戒道:“闷气蒸是盖着笼头,放气蒸是不盖。”三藏在上层应声道:“徒弟,没有盖。”八戒道:“真是命运!今晚还不会死!这是放气蒸了!”行者听到他们三人都在说话,没有受伤,便飞过去,轻轻地盖上了铁笼罩。三藏慌忙道:“徒弟!盖上了!”八戒道:“算了!这是闷气蒸,今晚一定会死!”沙僧和长老嗤嗤地哭起来。八戒道:“暂时别哭,这会儿烧火的换班了。”沙僧道:“你怎么知道?”八戒道:“刚才抬上来的时候,正符合我的意愿:我有一些湿气的病,要他们发热点。这会儿反倒寒气上来了。咦!烧火的长官,加些柴子怎么样?要了你的!”

行者听到,忍不住暗笑道:“这个傻瓜!他不怕寒冷,如果热起来就会受伤。再说两次,肯定已经受到了风寒,赶紧去救他。等等!要救他必须要现出原形。如果现出来,这十个烧火的人看见了,肯定会大声喊叫,惊动老怪,那样就又麻烦了。等我先给他们施展一个法术。”突然想起:“当初我做大圣的时候,在北天门与护国天王猜枚子,他输给我几个催眠虫,那就送给他罢。”他便在腰间摸了摸,还有十二条。“给他十条,还剩下两条做种。”然后把蝇虫抛出去,落在了十个小妖的脸上,钻进了他们的鼻孔。渐渐地,他们一个个打起盹来,都睡倒了。只有一个拿火叉的小妖,睡不稳,揉着头,搓着脸,捏着鼻子,一直不停地打喷嚏。行者道:“这家伙知道方法,我再给他一个‘双灯’。”然后又将一个蝇虫抛在他脸上。“两个蝇虫,左进右出,右出左进,肯定有一个会停在那里。”那个小妖打了两三个大哈欠,伸了个懒腰,扔掉了火叉,也倒头就睡,再也没有翻身动作。

行者道:“这个法术真是神奇又有效!”随即露出原形,走近前,叫道:“师父。”唐僧听见说:“悟空,救救我啊!”沙僧道:“哥哥,你在外面喊?”行者道:“我不在外面,你们难道想让我在里面受罪?”八戒道:“哥哥啊,你溜走了,我们都是顶着压力,在这里受闷气啊!”行者笑道:“傻瓜别喊,我来救你们。”八戒道:“哥哥啊,救人就要彻底救,不要再让我们被笼子蒸了。”行者解开笼头,解救了师父,将变成的毫毛抖了一抖,收回身来;然后一层层释放了沙僧,释放了八戒。那呆子才解脱出来,急着想要逃跑。行者道:“不要急!不要急!”然后念了咒语,解救了龙神,对八戒道:“我们要去西天,还有高山险岭。师父没有脚力难以行走,等我把马给他带过来。”

你看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金銮殿前,看见那些大小妖怪都已经睡熟了,他解开了马的缰绳,并没有惊动他们。这匹马原本是一匹龙马,如果是凡人,它会用蹄子踢几下并嘶几声。行者曾经养过马,还被马王授予了饲养马匹的职务,而且这匹马是他自己的同伴,所以它不会跳跃叫唤,悄悄地牵来,扣好了马鞍,准备好了,请师父上马。长老战战兢兢地骑上马,准备出发。行者说:“不要着急。我们去西天还需要通关文书,否则怎么过关?等我去找一下行李。”唐僧说:“我记得进来时,那些怪物把行李放在金殿左手边,行李袋也在那边。”行者说:“我知道了。”他立即转身跳到宝殿里找,忽然看到光彩闪烁。行者知道那里是行李——怎么知道?因为唐僧的锦襕袈裟上装着夜明珠,所以发光。他赶紧走过去,原封未动地发现了行李,连忙拿了下来,交给沙僧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