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2 / 2)

鸣雀 山苓 7288 字 10个月前

“大胆!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对朕的命令指手画脚?朕什么时候恩准过你的上奏?何来的改变主意?老实交待,平和公主现在是不是藏在你的宫里?我已经听将军说他昨日见你和她在一起的事,朕现在就差人去接平和公主,择选其他行宫暂住,待她准备好一切行头妥当,朕便会亲自送她到断生山一带,当作她将要远离故土的慰籍。朕已经替你为她的将来考虑地如此细致入微,以平和公主原本的地位,她应该感念其皇恩浩荡!朕心意已决,你就不要再白费口舌了,否则休怪朕六亲不认!难道你就真不怕朕会废了你这个太子之位?”末榕竟有些唯唯诺诺的,整个身子僵硬地伫立在原地,目光呆滞,有口难辩。他随即一声不响地退了下去,刚才不惜代价地为芯儿讨回公道的他此时却判若两人。“来人,传朕的圣旨,去太子的宫中传唤平和公主,专门空出为公主所住的行宫。”一行侍卫便整装齐发地接受指令,往太子宫的方向走远,他们身披着的铠甲随着他们移步与肌肤富有节拍的碰击发出清脆厚实的撞击声,与只身一人跪在散朝后偌大的朝堂的末榕滚落在光滑的翡翠地面上的泪,点缀着那些华而不实的石头的晶莹剔透形成颇有默契的韵律,他知道他的泪水并不是因为面对皇上的淫威而无能为力的卑躬屈膝而流,而是为他冥冥之中注定是失之交臂的那个女子,他知道自己要为自己的命运作出点所谓壮烈的牺牲了。时间会偷走他一切的机会,他必须争分夺秒,只要把机会抢回来,也就等于抢回了她。

太子的行宫内,芯儿正卧在太子的榻上翻来覆去,久久却进入不了久违香甜的梦乡。她到底是在担心太子,还是在担心自己把自己交予给太子却都看不到他一眼?她下意识地摸到左肋骨上的那颗在上一次见到练儿时,她借给她的一颗靛色的心。她还特意有心地叮嘱道:“这颗心会在你被会巫术之人所迫害之前会感应到,这时它会把我身上所有的法力自动吸附到你这颗心上,它会帮你暂时击退要害你的人,而且有时还会倒吸对方身上的法力,因为这颗心是有灵性的。一般的人没有上百年的功力是近不了身的。这全当是护身符吧。”芯儿是深知练姐姐的法术功底是十分深厚的,就连她的师兄玄也是和她平分秋色。她感伤地回忆着练儿最后一次和她说过的这些话,细细回味着那些如怒放在她生命天空中的烟花,又黯然消逝的人,先是对她有养育之恩的阿娘,再是练儿,再是挟持她到云锦国的延法师,他的儿子玄,再到太子和启…自从那次在云锦国她假扮成练儿的样子引玄法师出宫,她就对玄法师和练儿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种要抽丝剥茧地持续探索的好奇心。她当时连练姐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这促使她每次和练儿在一起相聚时,她心底里对欺骗玄法师的负罪感就添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她甚至希望与玄法师的关系可以随着她讨好练儿开始,获得更多的机会去传达对玄的歉意,和玄成为莫逆之交。可惜的是依据现在他们俩的关系恶化,这辈子还有没有契机惺惺相惜还很是问题。一回想到练姐姐,她现在出了翠雀国后下落不明,可她已经顾不上去寻找练儿了,她现在甚至把要确保启是否相安无事放在了她的看似遥远的复仇大业之前。

芯儿身上的那颗心忽然隐隐发光,一股温热的暖流贯穿全身,紧接着这股暖流渐渐地转化为冰冷,凝固了她身体的周遭,只要动一下身子便会加剧。在她达到忍受这种严寒的刺激的极限时,又转化为仿佛成千上万头虹兽的利刃般的牙齿在争先恐后地撕咬嚼碎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使她痛得浑身痉挛了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着,那些被太子遣来服侍她的侍女闻声赶来,可脚步声却在接近她卧房门口戛然而止,她正感到一丝不详之感,门果然被一个人推开了,他一看到芯儿身上的那颗心在发光时,他似乎找到了一线他已经寻觅多时的希望,他又怒又惊地扑到芯儿床边,一只手卡住她的喉咙,她不得不向这个从前淡定从容的男子艰难地发出艰难的嘲笑:“没想到玄法师你那张阴险的本性终于原形毕露了,你,杀了我,也救不了练儿!”

玄望着她的眼睛迟疑了一秒,便恨恨地说:“少废话,快说!你在练儿她那晚在那皇帝老儿的身边之前,明明可以阻拦她入宫,把她扣在自己身边叫她不要帮那皇帝老儿,可你…到底是在练儿身上图些什么?练儿被那皇帝老儿玷污后究竟逃去了何方?你不是说她是你好姐妹吗?怎么连你要生死与共的好姐妹的行踪都不清楚?你身上明明连练儿送给你的这颗心,她若是在哪儿你一定感应得到!因为她会在你遇到风险时把她身上的法力都自动传到你的身上!她去了哪里就算她没告诉你,你也一定知道!少跟我装蒜!再说个不字我就扭断你的脖子!”芯儿痛不欲生地说:“我是真的感应不到练儿究竟在哪里!而且她失踪了也没有来得及告诉我,我也不可能的有机会听到她的消息,我那时还在天牢!刚才通过你看到我这颗心后的反应,你应该是这颗心原本的拥有者吧?”

玄一面感叹这女子果然聪明伶俐,一面加重掐她脖子的力道,“是又怎样?这颗心本来是归属于我的,你之所以被它折磨得这么痛苦,就是因为自从练儿偷走这颗我苦苦培育了四年的这颗心,每次当我靠近的时候,它就会发出这靛色的光,它唯独会面对我这个原来的主人才会这样,所以练儿的法术在面对我时是传不到你身上的,这颗心是有灵性的,它还是向着它原来的主人。你连这颗心真正的用途是什么都一无所知,还就真以为练儿是真心要保护你的吗?笑话!”芯儿的心一颤,“你什么意思?”玄才把掐住她脖子的手松开,“这颗心本来的用途是,凡是它安在任何一个凡人的身上,这颗心就会在它主人遭受巫术袭击,会反吸走袭击的巫术,每吸收一次巫术的精华,这颗心就会日趋强大,直到它吸收了足够的对方敌手的巫术,它就会开始反吸去它主人的元神,这颗心会贪婪到把你的血肉吞噬光,只剩下一副骨架而已。到时候她只要把你的这颗心掏出来,用它来召唤埋藏在断生山下的这世上具有冠绝天下的法力的一百五十个生灵们,她就会变成最伟大的巫女。因为拥有了那一百五十个生灵,是所有天下巫师们毕生追求的荣耀。而之前被封为镇国之宝的虹兽就是这一百五十个生灵之一。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你的性命,没错,你一开始肯定没有发现,到了最后你就会意识到她的真正企图。”玄还幽幽地讥讽道:“你的那些太子派的侍女都被我放了断魂散,我刚才告诉她们只要她们敢多向前迈出一步,她们就会死于非命。所以你就看到了现在她们定在原地的蠢样,她们现在就只顾自己的性命,不会去舍掉自己的性命去救你。看见了吧?这就是人心。连他给你的侍女都这样对你,就休提太子心中到底有没有你。”芯儿感到那颗心给她带来的痛楚削减了几分,可是她心中的伤却久久无法愈合。“练儿是有目的,她既然想利用你,而你也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不然那天在天牢里她能这么干脆地认你做姐妹吗?不过现在这颗心被我发现了,我现在就要把它取走。只要你答应和她断绝来往,你走你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你就可以免于一死。不然的话我就继续让这颗心安在你身上吧。你想好要选哪个了吗?”

芯儿怒目圆睁,“你休想离间我和练姐姐!我说什么都不会听信你的话,我还是会选择相信她,她是不会利用我的!你快滚!”寝宫外传来禁卫军队伍的吆喝声,玄的脸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峻,他对芯儿的反驳答道:“那好,你千万不要后悔。”说罢便狼狈地偷偷从她卧房的窗下跳下去,躲过禁卫军所能及的视野范围,谜一样淡出芯儿的视线。一行禁卫军径直进入芯儿的卧房,看到门口那几个站着迟迟不敢动的侍女,便吆喝让她们向前走,给他们让路,那两个侍女怕禁卫军会拔剑杀她们,却像是被她们眼前的芯儿主子吸附住了一样,自动往前走了一步,下一秒,只见芯儿胸前的那颗心突突地跳动着,迸发出青黑色的一团光芒,那两个侍女眼球直直地盯住她的心,七窍出血,倒在血泊中。禁卫军的头领吓了一跳,连皇上的圣旨都忘了颁给她,“这,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宫内怎会发生这等怪事?难道是有人从中想要陷害太子?”芯儿连喘粗气,下意识地用手遮盖住她脖子上那道被玄法师刚才掐出的印迹。照玄的说法,这颗心只会吸收有巫术之人身上的精华,莫非这两人有着什么超凡的法力?

“小女子当真不知,好端端的人说死就死了,而且她们都是太子派来服侍小女子的,一定是冲着小女子来的,小女子现在连害怕都来不及啊!”说罢畏畏缩缩地跟禁卫军头领行起大礼,“您这是做什么,以您现在的地位小的哪敢有资格怀疑到您头上啊?快快请起,且听皇上圣旨—”

“贫女芯儿因助太子虏获发动瘟疫荼毒百姓一案的云锦国细作立大功,特此加封为平和公主,并荣幸促进与云锦国关系的和睦,七日后将会送平和公主前往云锦国,赐给云锦国皇室,能作为公主身份在云锦国度过余生。”芯儿头脑一阵发麻,度过余生?她又何德何能被皇上看中,又被封为公主?那太子一定比她先知晓这件事吧?她此刻满心盼望着太子是她的最后王牌,他一定会去替她向皇上百般求情,皇上那么宠溺太子,这使她对于太子说服皇上的胜算怀着胸有成竹的心态,但万一失败了,反而会使皇上迁怒在太子身上,她虽然对太子谈不上有男女情意,但她是恪守兄弟情义的人,这么多年的相处让她对于她现在太过依赖太子还是心有余悸,她怕终有一天太子会曲解她缠在他身边的目的,以为她是对他真情流露。她又需要太子的庇护,一面又急欲要借用这次去云锦国的机会斩断与太子之间的这段孽缘,她只有再次寻觅到那个男人,才可以体会到真正的归属感,恰似太子那天问她出天牢的目的是不是为了能找到他,才答应他出来一样。如果她这次还是选择去云锦国,虽然对他带来天崩地裂般的打击,使他从此一蹶不振,甚至断送他想赢得皇位的动力,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太子一定会体谅她吧?你还有来世的机会重续前缘,可我今生可没有机会再和他错过了。

“公主,快快起来,这两个伺候您的丫头的死不能怪罪到您头上,您受惊了。来人,快把这些晦气的东西统统搬走,免得碍公主的眼!”禁卫军头领看她那副双眼浑浊,好似被什么欲望蒙蔽了神智,以为她是在对那俩丫头的死无法释怀,便搀扶她起来,“公主,外面已备好了轿子,就算这两个人是真的被你杀了,您现在也不用怕什么,因为您是公主,在您面前他们的命如蝼蚁一般,无人知晓。属下会对外隐瞒这件事,请公主放宽心,尽管面见圣上吧。”芯儿别无他法,只好听任禁卫军派来的几个年迈的侍女给她梳妆更衣,心事重重地坐上轿子低调地被他们一行人往朝堂送去。

芯儿简直傻眼了,那朝堂的顶层净是由从天南地北开采来的上乘翡翠铺满的,皇室为了招摇自己是天下国力最强盛搜刮了多少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啊!这整座朝堂令她目不暇接时,一旁的禁卫军头领低声叮嘱她要从走进宫门开始每隔十步就要行一次大礼,不管皇上看不看得到,直到走到皇上御座前为止,这个礼仪叫做“还十”,起初是为了祭拜在远古时代为翠雀国开国奠定基础的十位神灵,每个翠雀国的皇室成员都必须行此大礼,以缅怀十位神灵的大恩大德。芯儿听到这却不由自主地把这开国十神和断生山的圣灵联系在一起,可她还是不敢妄下结论,罢了罢了,她很快就要和翠雀国的一切一刀两断了,做为公主,回归到阔别了多年的本是她的故土云锦,面对上天一手为她复仇计划缔造的条件,她怎可错失良机?她吃力地顶住头上摇摇欲坠的,相当于她身子的三分之一重的公主独有的刻有十神当中的二神的坐像浮雕饰品,咬紧牙关走过了一道道通往朝堂的层层被禁卫军把守的宫门,她数了数,一共六道!等到她像是过关斩将地在老宫女的搀扶下踏入宫门,皇上的眼睛开始从暗淡无光,直到宫门外的桃树上飘落点点桃花在她身上飞舞,阳光在飞旋的花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金粉,给她殷红的面颊晕染上了几分内敛,却又吐露出俯视那妄图吞噬自己的命运的桀骜的浮华,他的眼眸才开始被她迷人的气场点燃。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直接跪了下来,均匀着自己的呼吸,不遗余力行了个她认为比刚才更认真的大礼:“吾皇万岁。”皇上盯住她红彤彤的脸,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气,“来人,给公主赐座。”

“谢父皇。”她没有办法在体力透支的情况下保持拘谨的姿态了,直截了当地坐下,“朕看你为了这个仪式吃了不少苦,朕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啊,毕竟你现在是朕的平和公主,不过朕以后心疼公主的时候还来日方长,你一到云锦国,同样是在深宫中,但民风断然与这截然不同,就唯恐我的公主水土不服。”芯儿浑身上下鸡皮疙瘩暂时取代了她刚才的酸痛感,皇上和她又不是血缘关系,第一次见就上演父女情深的戏码真的合乎情理吗?她岂知此时皇上当然并非是发自肺腑地对她说出这些话,除了有逢场作戏的因素以外,还有意无意之间渗入了些许对练儿迫不得已的离去无尽的伤怀,只因为他知晓眼前的芯儿对她而言是如亲姐妹一般的人,若是练儿听闻了他对她的好姐妹如此周到,想必会消弭她对他的抵触之感,心情会豁然开朗吧?想到她振奋的模样,他开始对芯儿态度更加地殷勤起来。就在这时,他从脑海里产生了另一个找到她的下落的办法。“现在宫里就只有你我二人,你可以敞开心扉,跟朕说真心话。你要如实回答朕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你是真的爱太子吗?还是太子一人对你有情?不论你回答的是什么,朕都不会迁怒于你,更不会处死你。大胆地说出你的真心吧。”

“回禀陛下,儿臣,对太子没有丝毫爱意,只是与太子是故交,有的只是兄弟般的手足之情。”芯儿经过一番短暂的心理斗争后,慎重地说。“即使是手足,你与太子在相处的过程中,也会衍生出一丝情愫吧?”“儿臣从不对太子动心。那日儿臣还在天牢时,他将我抱了出去,那一刻我也只是对我求婚的那番话很是感动,却又不敢令他知道儿臣的想法后心碎不已,就勉强应允了下来。”皇上这才有些相信芯儿的辩解,“父皇,我现在已经是公主了,那就等于和太子殿下是兄妹一样的关系,那么我没对太子动情也是件十足值得庆幸的事吧。”

“朕也很欣慰你这么说,我今天问你这个问题其实是替你的姐妹练儿着想。朕归根结底是她很可能怀了朕的龙种。就在她离开翠雀国的前一晚。她是被朕逼迫的。现在你除了要巩固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之外,当然这来日方长,不过你也不是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朕可以为你留住这个对你一生而言只有一次的机会,只要你满足朕。”

“父皇,只要不是儿臣,什么砝码才会令您称心如意?儿臣愚钝,请父皇指教。”皇上捋了捋胡子,“聪明,朕限你在一年以内,记住,是一年,找到练儿,用尽各种手段,也要把她之前身上中的那个只要遇见朕就会死的咒除去。朕宠幸了她,所以她才因为这个和你不辞而别,她必须离开这个国家,离开你。一年后,只要她敢来见朕,朕就会在有生之年替你保留着随时可以回来的权利。不然朕也别无他法了。你就在那呆一世吧。”

芯儿双手接过皇上递给她的茶,品了一口,苦涩之味如自己凄凉的心境的克星般,涤荡着她被战乱和丧亲之痛所污浊的心口上的创伤。她思索片刻,问出了一个她保证可以让她自己人头落地的大胆问题:“父皇,断了她会自愿回来的念头吧。因为臣女太过了解她,她若是真对父皇有情,就算她知道那个咒诅可以在她接近她最爱的男人时让她灰飞烟灭,她坚决依然会守在您身边。她现在把她自己的性命看得比您还重要,臣女就不必再多做解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