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行,举行葬礼自然有一套流程。不过此时群臣关心的自然不是这些,过了好长时间,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这才拿着一份圣旨回到了寝宫。紧接着冯保当着众大臣的面宣读了遗诏上的内容。“命中书丞相张居正为辅政大臣,襄理国事。”当冯保读完了这一句,大殿中群臣的心思不一。张居正的同党们自然是觉得心中的石头落地,有了这份遗诏,张居正执政的合法性就得到了延续。而太子朱翊钧过了年才四岁,登基之后想要亲政也至少要十几年以后了。张居正正值壮年,是一个政治人物最黄金的年龄,也就是说张居正还能继续执掌国政十几年。这十几年时间,已经足够大家安心的了,那些张居正的党羽自然松了一口气。张居正的敌人却失望至极。虽然很多人对遗诏依然充满了不信任,但是有了这份遗诏,张居正就坐稳了执政的位置,谁还能将他拖下水?但是冯保就没有收起圣旨,而是继续念着:“朕大行后,皇后陈氏为孝安皇太后,皇贵妃李氏为慈圣皇太后,以两宫皇太后垂帘,以监国事。”冯保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盯着他。张居正更是恶狠狠的盯着冯保,几乎要将冯保吞噬。冯保全身颤抖,但是却依然站在御塌上,回应着群臣的目光。李春芳终于露出笑容,果然和他所料的一样,张居正集团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太后监国,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大明确实没有过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先例。这还是朱元璋的政治制度设计,明代的皇后和东汉和隋唐那种出自勋贵列侯家不同,娘家的势力一般都不强。比如如今隆庆皇帝的皇后陈氏,她爹不过是锦衣卫千户,在陈氏封后之后才被追封侯。而皇贵妃李氏的父亲李炜更是普通商人,也是女儿生下皇子才封侯的。而强大的文官政治,更是让外戚势力在有明一代都没有抬过头。不过虽然没有过垂帘听政,但是太后在国君年幼的时候,依然有很大的权利。明代历史上也有过太后监国的时候,在皇帝无法履行自己能力的时候,太后的诏书也能代表皇权。但是这份“遗诏”让两宫太后垂帘听政,确实是削弱了张居正的执政权威。张居正看向冯保,他明白自己小看了这位宫内的政治盟友了。这份遗诏同时确认了自己辅政大臣的地位,又搬出两宫太后监国,摆明了就是冯保两头下注。而这份所谓的“遗诏”,是张居正不能反驳的。如果张居正反驳,那就动摇了自己执政的法统。看向御阶上的冯保,张居正压制下了愤怒,对着御塌上的皇帝尸体道:“臣遵遗诏!”张居正带头遵守遗诏,众大臣也纷纷跪拜,终于开始了大行皇帝的葬礼仪式。张居正作为辅政大臣,先是前往东宫,将太子朱翊钧接到了宫殿中,确认了皇位继承人的身份,拥立朱翊钧登基。紧接着开始筹备大行皇帝的葬礼。皇帝的驾崩的事情传出来,王世贞和陆二得到了消息,立刻让人向东南传递消息。就在明廷忙成一团的时候,王世贞急匆匆的冲进了情报站,找到了正在忙碌的陆二。“陆站长,这份情报要尽快送给大都督!”陆二正在阅读草原上送来的情报,他看到王世贞这么着急的样子,疑惑的接过了王世贞递过来的情报。“市井流言?王先生,这种流言有什么重要的吗?”王世贞却严肃的说道:“重要,非常重要。”王世贞说道:“今日京师街头,都在传言是中书丞相张居正害死了隆庆皇帝,而且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皇帝的风疾已经痊愈,宣召众大臣议事,隆庆皇帝要喝水,中书丞相张居正不允给水,才让皇帝暴亡的。”陆二几乎要笑出来说道:“这样的流言可太多了,为什么王先生要将这份流言送回南京啊?”王世贞却说道:“这份流言不一样。”“这份流言从今天早上开始传播,如今在整个京师都传开了。”“而流言不仅仅说的很详细,连当日在殿中的大臣名字都有,这就说明这份流言绝对不是胡乱编造的,或者说放出流言的人,当时也在隆庆皇帝驾崩时候的大殿之中。”这下子陆二立刻严肃起来。王世贞又说道:“无风不起浪,如果是明廷重臣散播的流言,那肯定是有目的的。”陆二想了想说道:“搅乱局势?”王世贞点头说道:“是的,清远公李炜父子被捕下狱,理由是进献毒药害死了皇帝。”“可是清远公李炜是如今监国皇太后的亲身父亲,这份流言是要将水搅浑,保护清远公李炜。”陆二问道:“那就是皇太后李氏放的谣言?”王世贞摇头说道:“应该不是,李氏是小门户出来的,根本不懂这些,要我说是明廷内部反对张居正执政的大臣,为了投机而放出来的流言。”“投机?”王世贞说道:“两宫皇太后垂帘监国,等于代为行使皇权,这对于张居正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太后监国是代行皇权,是有人向皇太后李氏表示忠心呢。”陆二立刻明白了王世贞的意思,这则流言确实事关重大,关系到了明廷政治斗争的走向。他立刻让人迅速前往大沽棱堡,将消息传回东南。果不其然,这则流言在京师迅速传播,甚至到了顺天府都派出官吏,禁止百姓传播这则流言。可是结果却是百姓讨论的更厉害了,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与此同时,对于清远公李炜父子的审讯,也进行的非常不顺利。李炜父子一口咬死了自己进献的是治病的仙丹,而不是毒药。他们是监国皇太后的父兄,也不好对他们用刑,这事情就这么尬住了。而朝堂之上,也有人提议要将两人放出来,因为他们所进献的红丸仙丹都已经被皇帝吞了,根本没有证据说明他们进献的是毒药。在张居正忙着给大行皇帝办丧事,给小皇帝筹备登基大典的时候,这则流言在京师传的愈演愈烈。甚至更加离谱的流言都开始在京师街头出现,比如说张居正在大行皇帝病重的时候,和现在的皇太后李氏私通,被清远公李炜父子发现,所以清远公李炜父子才被入狱。这些带上了宫闱秘事的流言传播更快,也从京师开始向外传播。到了这个时候,一向强硬的张居正也终于妥协了。经过明廷三司会审,刑部和大理寺最后拿出了李炜父子无罪的证据。或者说无法证明李炜父子进献的红丸仙丹,就是导致大行皇帝驾崩的直接原因。这份结果送到张居正面前,这位中书丞相最后也只能承认了刑部和大理寺的调查结果。不过张居正虽然同意释放李炜父子,但还是以“未经传召,擅闯宫禁”的罪名,将李炜父子的的爵位削去。明廷也终于对京师百姓宣布了大行皇帝的死因。大行皇帝的死因依然是风疾。从牢狱中出来的李炜父子,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当日在寝殿上发生的事情,他们父子二人是全部看在眼里的。虽然一直死死咬着自己所献的是仙丹,但是父子二人还是很清楚,皇帝的死和他们父子二人是脱不了干系的!可就是这样,自己父子竟然从牢狱中出来了?就连李炜父子都觉得这事情有些滑稽。自己父子害了皇帝,所受到的惩罚仅仅是削去爵位?可只要自己的女儿还是太后,那这爵位随时都可以封赏回来。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动的光芒。如今自己的女儿成了垂帘听政的太后,自己的外孙成了新皇帝,那李家的权势只能更进一步。那看起来掌控了一切,掌握了整个朝廷的中书丞相张居正,似乎也没有他看起来的那么强大。而正如同王世贞对于明廷朝局的准确预料,在明廷无法控制流言,到清远公父子被放出来,这两件事已经大大的削弱了张居正执政的权威性。三月,就在大行皇帝被葬入帝陵的时候,各省督抚都只是派出代表来到京师,就连距离京师最近的新军大臣,山东总督李成梁都没有亲自回京吊唁,只是派了自己的儿子李如松回京。河南巡抚陈以勤也是同样如此。紧接着,陈以勤和李成梁的矛盾进一步的加深,陈以勤甚至在河南扣下了应该运给李如松的粮食,而李如松则断绝给河南运送火药。双方已经从笔墨奏章的打笔仗,逐渐升级到真刀真枪的冲突。山东和河南的新军之间发生摩擦,甚至已经闹出了人命。但是这一次张居正没有用自己的威信压下来,甚至张居正在操办了大行皇帝的葬礼之后,就开始在家称病不出。张居正以退为进的同时,苏泽接到了王世贞和陆二的情报,立刻召集内阁开会。苏泽看着地图说道:“时机已到,轮到我们动手了。”众人看向苏泽。在高拱下台,张居正上台的时候,苏泽没有动手。在去年徐州会战的时候,苏泽没有动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苏泽选择动手。不过何心隐和申时行并不太懂军事,他们都沉默没有说话。徐渭是知道苏泽的战略用意的,也没有开口反对。只有财政大臣方望海说道:“大都督,我们才和安南开战,现在就对明廷用兵,不是两面受敌吗?”“而且明廷隆庆皇帝早就已经是风疾了,本来就是一个傀儡,他的去世能改变什么吗?”众人看向苏泽。苏泽说道:“隆庆皇帝本身是没有政治能力,但是他代表了皇权。”“张居正能够指挥明廷上下,靠的就是皇权的旗帜。”“张居正的能力,在如今新帝年幼的情况下,如果没有我们东南在,他必然能再次掌控明廷的。”苏泽断然说道:“可是这一次情况不同了,我们东南这个外部因素在!”“张居正的统治已经出现了动摇,皇权这面旗帜分裂了,就是我们进攻的时机!”苏泽这么一说,众人都不再反对。徐渭问道:“大都督,我们进攻哪里?”众人看向地图,这确实是一个很难抉择的问题。苏泽指着地图说道:“这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