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九年,腊月,京师大旱,帝令蓝道行在天坛祈雨。
皇帝心情有些不好。
按照惯例,内阁、六部和司礼监在每年的年底,也就是腊月封印之前,要在御前进行年末的财政会议,确定去年的各部开支,决定明年的重要项目。
这也是自从嘉靖皇帝修仙问道之后,每年必定会旁听的会议。
但是今年的御前会议,内阁、司礼监吵个不停,司礼监始终没有批红。
内阁和司礼监只能将最终的结果送到皇帝的御案上,请求皇帝的圣裁。
这些年来,嘉靖皇帝愈发的对朝政松懈了起来。
不仅仅是朝政,就连祭祀山川日月,列祖列宗这些事情,也都交给了勋臣代祭。
这些年来,成国公朱希忠被外朝戏谑为大明大祭司,本来应该皇帝出席的那些祭祀活动,几乎都是成国公代劳了。
只是这些年来,成国公朱希忠也日渐老迈,逐渐没办法适应在老家凤翔、南北二京、京郊皇陵之间来回折腾了。
虽然心里不愿意承认,但是嘉靖皇帝也感觉自己老了。
前几日皇帝召见了定国公徐延德,看到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勋臣也已经老了,一向对臣子没什么温情的嘉靖皇帝,竟然拉着定国公拉起了家常。
这定国公祖上追溯到徐增寿,也就是开国功臣徐达的第三子。
定国公和南京的魏国公,都是徐达两子留下来的血脉。
靖难之役的时候,徐增寿暗中给成祖朱棣在南京当内应,虽然被建文帝杀死,但是徐增寿一脉的定国公由此显达。
而在南京的魏国公徐辉祖支持建文帝,被成祖朱棣靖难之后削爵幽禁,却没有革去他的世袭爵位,只不过后来魏国公一脉也只能留在南京。
现任魏国公徐鹏举,因为振武营兵变的事情,被革去了军中职位,如今赋闲在家。
相比之下,定国公徐延德倒是破得到皇帝的信任,经常能出入宫廷。
只能说徐达儿子们的站队功力了得,现任定国公徐延德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来不对朝廷大事发表任何意见。
“你长子徐文璧也成年了吧?”
徐延德恭敬的说道:“犬子已经成年,明年就要应袭了。”
应袭就是勋贵的继承人到了二十岁,可以担任一部分职位等待继承爵位了。
嘉靖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文璧这孩子出来做点事,让他先典宿卫禁卫吧。”
就连向来稳重的定国公徐延德也是一喜,禁卫宿卫的红盔将军们都是勋臣子弟们担任,典宿卫就是御前侍卫首领,这可是相当关键的职位。
虽然说自从土木堡之后,禁卫红盔将军的地位大降,已经变成了礼仪性质的仪仗部队,但是典宿卫这份差事还是很有分量的。
嘉靖皇帝突然说道:“陆炳死了。”
徐延德再次恢复了之前那副木头雕塑的样子,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死,如今已经是京师的禁忌话题。
自从上一次俞大猷那件事之后,陆炳名为养病,实际上等于被皇帝剥夺了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利圈禁在家。
十一月,又发生了一件事。
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因为天象示警上书皇帝:“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结果是周云逸因为“妖言惑众,妄议朝政”,被皇帝下令廷仗,最后死在紫禁城午门前。
而周云逸死后,一直在家中养病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突然进宫,可这一次陆炳没有从宫内出来。
嘉靖三十九年十二月十一日,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暴死在宫中,京师流言纷纷。
皇帝又说道:“杨慎也死了。”
可怜的徐延德搜肠刮肚,总算是想起了杨慎是谁了。
杨廷和之子,因为大礼议被贬谪到云南一辈子的杨慎,终于死了。
嘉靖皇帝拿出一张纸,念诵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徐延德听完,几乎要拍手叫好了,杨慎不愧是文坛宗主,这首词真的是高妙!
不过徐延德可不敢赞叹,他偷偷瞄了一下皇帝的脸色,连忙低下头。
“朕已经赦免了杨家,许他家人扶棺回乡。”
徐延德这才发现,皇帝的头发中也有了白发,曾经号称寒暑不侵的道君皇帝,此时也披上了冬衣。
徐延德连忙再次低下头。
嘉靖皇帝敲打了一下铜罄说道:
“你退下吧,黄锦!”
徐延德连忙退下,只看到宦官中的第一把交椅,被宫内太监们尊称为老祖宗的黄锦,匆忙的走进了殿内。
黄锦的头发也已经白了,徐延德低下头和这位权宦擦身而过,努力让自己不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不过走到殿门前,徐延德还是听到了皇帝的对话。
“修建大工和宫观的事情不能停,工部的银子不能少,让朝廷重臣,科臣言官上书,如何解决明年工部的窟窿!”
司礼监自然不敢怠慢,赶着在过年前将皇帝的命令传遍了京师各衙门。
接到了皇帝的命令,时任工部尚书,人称小阁老的严世蕃立刻在府内集会。
他的心腹赵文华、鄢懋卿齐聚府上,严世蕃来回踱步,口中骂骂咧咧。
“徐阶老贼!他户部就知道哭穷,我们工部的银子花在什么地方,他难道不清楚吗?”
一想到御前会议上的唇枪舌战,严世蕃就火冒三丈。
赵文华连忙劝谏道:“小阁老莫要生气,这一次也是小阁老表现的好机会!”
严世蕃坐在太师椅上问道:“赵大人有何良策,能解朝廷的亏空?”
赵文还连忙说道:“小阁老,您可知道今年福州市舶司到底卖了多少丝绸?”
严世蕃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市舶司是宫内的机构,他作为工部尚书当然不知道市舶司的账。
赵文华说道:“琉球使臣在福州购买的丝绸,足足有二十万两银子。”
严世蕃倒吸了一口气。
赵文华又说道:“就这样,还是因为卖的丝绸不够多,以现在的行情,织出多少丝绸,琉球使臣就能收多少丝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