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欢呼良久不息,直到文臣们喊累了,才由礼部尚书徐学谟悄悄向太常司卿眼神示意了一下,不久后百乐齐鸣,示意郊迎正式开始。
高务实不是周瑜,可没有“曲有误,周郎顾”的能耐,但今日所奏之乐他却非常熟悉,而且让他大吃一惊——乃是中和韶乐之一的《太和之曲》!
有明一朝因为建立在驱除鞑奴,恢复中华的基础上,因此对于中国传统礼仪的恢复极其看重。礼仪在古中国常以“礼乐”指代,因此朱元璋也非常重视礼乐的建设和使用,早在初克金陵时,他务未遑,便首开礼乐二局,广征耆儒,分曹究讨,厘定祀典,诏修礼书,重定雅乐。其在位三十二年,每遇祭祀、斋戒、省牲,都必诚必敬。
为了告诫自己,他特意命太常寺做了块牌子,将圜丘、方泽、社稷、宗庙、先农、风雨雷师、马祖等一应祭祀时间写在牌子上,挂在东耳房前时刻提醒。又命礼部铸一铜人,手执简书曰“斋戒三日”,祭祀之前放在他面前,使其心有所警省而不敢放。又令各衙门设木斋牌,上刻“各有常宪,神有监焉。”以便在祭祀时提醒百官。
为了表示对神的敬意,他特意设立神乐观,以“务为清净”的道流掌祭祀雅乐,正如王直所说,“国朝于祀事为最重,凡殷荐天地、祖考,皆有乐,而作乐者,必谨择其人,以学老子法者清静淳一为可用,于是慎选其徒,处之神乐观,俾专事焉。”正是由于对祭祀的重视,明代太常乐官的职能相对前代便变得更为单一,只掌各类祭祀礼乐,用现代语言表示便是“高度专业化”。
当然,这里不必详述有明一朝那极其复杂的乐官制度,只说祭祀与大典所用乐曲本身(任何典礼都需要祭祀,故祭祀用乐基本上就是典礼用乐)。
明代的祭祀分为大祀、中祀、小祀三等:大祀有圜丘、方泽、宗庙、社稷等;中祀包括朝日、夕月、先农、太岁、星辰、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山川、历代帝王、先师、旗纛、司命、司民、司禄、寿星等;诸神为小祀。
与祭祀等级相应,祭祀音乐分为四等:九奏,用祀天地;八奏,用祀神祇、太岁;七奏,用祀大明、太社、太稷、帝王;六奏,用祀夜明、帝社、帝稷、宗庙、先师。
祭祀音乐主要有两种:中和韶乐和文庙大乐。中和韶乐广泛的用于朝廷重要的祭祀大典,规模很大。明代祭祀乐章都有“和”字,如《中和之曲》、《广和之曲》。不同等级的祭祀典礼,所配合使用的是不同乐曲。
以上所说的九奏、八奏、七奏等,大抵相当于完成典礼所需要的几次奏乐,而每一次奏乐则相当于典礼的一个阶段。越是隆重盛大、级别规格高的典礼,奏乐次数便越多。
大抵九奏分为以下九步:迎神,奠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徹馔,送神,望燎。每一步奏乐又可以从第一奏之曲目来大致判断祭祀的级别——这当然不是非常准确,因为在一大堆各种档次的祭祀中,首奏《中和之曲》的时候特别多。
然而,首奏《太和之曲》的却很少见,通常情况下为祭祀太庙。这也是高务实很熟悉此刻这支曲子的原因,而这一祭祀奏乐为八奏,档次可谓非常高了。
或许有人会问,凯旋归来本就是要献俘太庙的,那此刻使用祭祀太庙的乐曲不是很合适吗?那可不然,献俘太庙与祭祀太庙是两码事,在礼仪制度极其严格的大明朝,完全不能混为一谈。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者如果并论,会有一种后世子孙自认为能比肩祖宗的狂悖感,这谁敢乱来?
然而此刻太常寺所奏的第一曲偏偏就是祭祀太庙首奏的《太和之乐》,可见今天的典礼仪式要么就是生搬祭祀太庙的档次,要么就是直接新创一个档次。
此时的高务实是不能随意乱动的,而是在乐曲响起之后立刻脸色一正,下马向前走出人群,而他身侧的戚继光比他还麻利,下马还要更快,然后等高务实上前时紧紧跟上,立南而望北。
待礼官唱喏之后,高务实与戚继光便立即跪下——不止他二人,事实上是场中所有人都已经跪下,全都是面北而跪,包括皇帝在内,也包括蒙古人在内。
弯腰磕头状的高务实悄悄瞥了一眼司仪台,发现已经礼官面色肃然地捧出金盘,上置各类宝册,一排九人庄严肃穆地站好等待下一步行动。此时高务实终于可以肯定了,今日所用的礼仪就是祭太庙!
祭太庙的第二步不是奠玉帛,而是“奉册宝”,现在宝册已经端了出来,可见不会错了。如果真要再稳妥一点,那就看下一曲奏的是什么乐。
此时高务实也跟着礼官的唱喏随之念祷祝词,这个祝词很长,一句一句要念很久,此处便不细说。等到祝词逐句逐句念完,仪式正式进入下一步,奉宝册之礼官直接将宝册往北进献——但问题在于此处不是太庙,高务实也很好奇他们要怎么做。
结果倒真是有些新意,众礼官朝着太庙方向早已搭建的一排香案遥遥献上宝册。高务实虽然离得远,但估计香案上都有大明历代皇帝的灵位。这……或许算是朱翊钧把祖宗们请出来阅兵了吧,这没准还真是建国以来的头一遭。
而此时的乐曲也已经换了,所奏为《熙和之曲》,完美符合祭祀太庙的用乐。
后续的程序依旧异常复杂,同样无须详述,总之接下来的六奏如下:进俎,《凝和之曲》;初献,《寿和之曲》、《武功之舞》;亚献,《豫和之曲》、《文德之舞》;终献,《熙和之曲》、《文德之舞》;彻豆,《雍和之曲》;送神,《安和之曲》。
这一长串流程走完,所有人都已经跪到麻木了,像是许国之类年近七旬的老臣更是跪得颤颤巍巍、东摇西摆,但却无一人敢中途罢礼,甚至不敢让人搀扶——也没人敢去扶。
朱翊钧本人看起来也不好受,他历来有“足疾”,很多祭祀都是派勋贵、阁臣代祭,这一次毫不奇怪地跪得满头大汗。他能享受到的唯一优待,大概就是礼毕之后有司礼监的太监们飞快爬起来搀扶他起身。
方才的祝祷词中有一段是由礼官代皇帝念圣旨,圣旨写的则是本次祭祀的原因和理由。这里也有异于往常之处,那就是祭太庙作为儿孙晚辈皇帝祭祀祖宗皇帝的大典,圣旨中通常是以晚辈身份向祖宗报告自己的成绩,其中即便提到臣子,也只是不点名的一笔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