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你认错了。”卫缺转头看了一眼周围,还好留在这里的客人们大多已经散了。
“不然你好端端的为何不以真面目视人,如果你坚持嘴硬,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那城门外贴的告示。”陆龙雪坚定地说。
卫缺没有再次否认,继续斟满酒,如此连喝两碗,陆龙雪就这样看着,也不着急发难,等着卫缺到底会如何。
“你说的没错,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卫缺,你想要怎样,要拿我去报官吗?”卫缺脸色一沉,索性就与对方摊牌。
陆龙雪说:“哼,我承认你剑法确实很优秀,但此时剑在我手上,你不怕我真的在你脸上划一道口子,你以为就这么近的距离你能躲得开?但拿你去报官倒也不必,将你交给师傅处置,也是大功一件。”
卫缺心想,张采荷无论怎么说,她作为江湖上的正派领袖,应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若陆龙雪带自己得见张采荷也未必是件坏事。
心里这么想,但陆龙雪似乎想要改变态度,居然将剑收了回去,将脸凑在卫缺耳边轻声说道:“如果让天下人都知晓大名鼎鼎的叶原原来就是恶贼卫缺所假扮的,那会怎样,你说说看?”说完突然站起身哈哈笑了起来。
若如此,只怕会更让人误解,卫缺不敢多想,但眼下要紧的事已经不是为自己辩护,薛银序身中奇毒,身体又十分虚弱,染上了风寒,只能留在九连药谷由艾淡竹的师妹水仲秋所照顾,风寒尚且能够通过水仲秋治疗,但那不知名的毒还是得赶紧找到艾淡竹来查验。
所以他不想与对方纠缠许多,只想争取下时间。水仲秋交代过,明日一大早城门开启,必须马上去城内一个叫红尘醉的酒楼里找一个叫温匀的货郎,若过了午时还未找到,只能再等一日。
“你可以带我去见你师傅,但我必须要澄清一下,我师傅贺泉的死若说完全和我没有关系,我想我说不清楚,我不确定,那日之前,我确实和他在一起,但是凶手确实不是我,而是两个刺客,如今那两个刺客已死,整个小圩台也无人生还,我也找不到人替我作证,你想要知道真相,只能去问一个人。”卫缺解释道。
陆龙雪问是谁,卫缺答道:“柳心泄,我师傅的女儿现在和他在一起,等我办完要事,就去镇墟派与他们相聚。”
“六指琴魔?你居然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相熟,这让我如何相信你,他的行径,我们墨山与之不共戴天,不知道你们会搞出什么把戏,恐怕我无法接受这个理由 。”
陆龙雪对这个名字嗤之以鼻。
“这样吧,你若真是被冤枉的,明日午时就来上岐城南的枫叶林找我,如何?”
陆龙雪问道。
“午时?在下身有要事,恐怕不能赶上。”
“我想没有什么事比你身上的命案还要重要吧,就这样决定了,不要辜负此时我对你的信任,你若逃跑就别怪我手中的剑。”陆龙雪轻哼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起身而去。
“这样我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吗?”卫缺几乎要大喊着说道。
“你何必要一直隐藏自己,若要人相信你的清白,首先就要坦然面对,这些易容的物什,今后还是丢掉吧,无论如何,真正的做自己,才最自在。”陆龙雪头也不回驻足说道。
“你不还是一样,与我也没何不同。”卫缺却回绝说:“这都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些东西还是不能丢。”
“你还是废话少说,明日见吧。”音落,人影已消失在回廊里。
卫缺回到客房,躺在床上不知不觉慢慢睡着,睡梦中悠悠传来两人在对话。其中一女子说道:“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不知尊师现在何处?”
“家师如今在闭关,不能赴会,故安排我和师妹代为前来观摩盛会,这是家师收到的请柬,上面附有回戳,请看。”这个声音卫缺越听越是熟悉。
“尊师不能前来真是太遗憾了,不过尊驾能够代劳也好,感谢你们能前来做个见证,红祝教感激不尽,大会于明日酉时在浮光塔的南入口举行,离这里很近,不如我带你见先一下我们教主。”
“不必了,明日还要进城接我师妹,你放心,到时一定准时赴会,烦请转告你们教主。也多谢游右使特意来此接待,不过我一直很好奇,贵教向来被武林所排挤,不知要我们前来见证何事?”
仔细听下去,卫缺心道:这不就是陆龙雪的声音吗!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屋内空无一人,声音是从隔壁传来,原来这儿的房间隔音并不好。
“敝教以前在江湖上是做了一些肮脏之事,为武林所不齿理所应当,可是据我所知,历任教主的行为很是奇怪,像是傀儡一样被人所驱使,根本没有对教务的实际控制权,不过,我们新任教主施青妃,却与往届教主不同,她力主向善,意图挽救本教在江湖中的名声。”
陆龙雪接道:“你们的新教主居然想着要脱胎换骨吗,这谈何容易,一个石蓝悠就足以名垂青史。”
“没错,此次浮光大会我们邀请武林同道一起做个见证,过去的红祝教已经被埋葬在历史的长河里,今后要除恶扬善,匡扶正义。”
“你说以往你们的教主都是受人驱使干了一些坏事,不得已才为害江湖,你可知受了何人的驱使?”陆龙雪又更加疑惑。
那女子未说话。
陆龙雪见那人的反应有些生气,问道:“连你这个大名鼎鼎的太平右使都不知道?”
说完喉咙里挤出哼字。
“唉,虽为右使,但很多重要的事情并未让我参与,以往的教主,楼孝春、谷梁寻花皆隐藏的较深,普通教众都未见其面,即使其属下各分坛坛主三五年才能见上一面,导致很多分坛各行其是,已不愿服从教主管教,所以才造成以往的局面。”
卫缺闭着眼听了半晌,两人都是在聊一些红祝教的事情,跟自己的关系不大,后边的对话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将头蒙在被子里,不知不觉间,睁眼已到清晨。
天刚朦朦亮,卫缺走出客栈,却找不到来时的坐骑,向店小二询问,对方只是摇了摇头,直说或许被昨晚狼狈而去的石龙寨的人夺了去,卫缺无奈只好徒步前行。
身后的浮光塔轮廓清晰,晨光熹微,却照着石砖,泛出耀眼的金黄色,不同于其他的石塔,浮光塔基部是方正形状,每一面约长十里,沿地线斜而向上,独用花岗岩堆砌,每一块石砖都切削整齐,仿佛是从一整块大岩石上雕磨下来,宽度和厚度都有半人多高,这样一座雄壮的浮光塔,建造年代已不可考证,无论是大训之前的丰朝、丰朝之前短暂的南北朝时期、还是辉煌一时的南北余两代,浮光塔都屹立在那里。
北余再往前,姜朝初期之时,上岐刚刚兴建,浮光塔也依然在那里,姜朝之前,曾经统一过整个熙同洲千年间的大息帝国,翻阅其整个时期的历史文籍,也没有一丝记载浮光塔是如何建造而来的。
大息再往前的历史,馔、阈两朝已是遥远的上古时期,文字、语言都与现如今的人们所使用的大不相同,甚至铁器都还没出现,留下来的文物更是少之又少,已不可从中考证,浮光塔迷一般的矗立在上岐城北面的黄土大地上,像一个巨大的神针镇守中原门户。
浮光塔之高,站在上岐城中央的凤凰楼上,依然能够将十里之外淡黄色的塔尖看得清清楚楚。
训庄帝炎武三年秋,铅国联合础、旭、粮汉三国共八十万大军分三路突袭武荆关,金水关、上岐城,当时训国主要兵力部署在北方战线仗节郡以北大莽山之训铅边境一带,以及南北要冲河历郡与景璐郡交界处的武荆关。东边的金水关另一面是实力相对较弱的旭国,防御压力不大,武荆关面对着铅、础、粮汉三国联军战况最为焦灼,武荆关攻守易主多达十一次,相持不下,在这重要的节骨眼上,铅军主力突然现身麟崆郡防线,由西东进,一路上势如破竹,很快便逼近上岐城下,上岐城乃是守卫京畿四郡(京兆、卫畿、河历、大业)西面的门户,重要程度等同于武荆关,但武荆关被三国联军牵扯住了太多兵力,上岐面对铅主力40万大军,城中能战的士卒包括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不到八万人,若抽调武荆关的守军驰援,武荆关必丢,北方边境留守军力不到十万人已经到达极限,三个关口丢掉任意一个都是不可接受的,训国已处于生死存亡的时刻。
上岐的守城将领校尉前赴后继,纷纷战死疆场,眼看就要城破,直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持刀于敌阵中杀进杀出,宛若天人,于上岐城与敌军僵持三个多月,挽狂澜于既倒,最终等来太子的援军,保住了上岐城。
后来人们才得知此人原是上岐守将宇文辉忠的朋友—大名鼎鼎的“大漠孤刀”水夕骤,此战,水夕骤之妻岳榕和独子水川绝都殒命疆场,为褒奖他的功绩,训国皇帝敕命为水夕骤在上岐开府封爵,上岐百姓都敬重这位老英雄,视其为上岐之柱。
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马蹄声,声音渐渐走近,一袭白衣骑马从身边掠过,在卫缺前面停了下来,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怎么,你要徒步进城?”
卫缺抬头一看此人的身着打扮,竟是陆龙雪,修长裙摆在晨风中向后摆动轻拍着马臀,她侧脸对着卫缺说道:“此去进城尚有十余里,你若事急,我就将马儿借给你。”
“这怎么使得,我若借了你的坐骑,那你怎么办?”
卫缺摆了摆手,嘴上这么说但是心中却有些期待。
“我也有事要进城,当然是和你一起去,难道你在心疼这匹马儿吗,你别忘了今日午时我们还有约定。”
陆龙雪翻身下马,让卫缺接住手里的缰绳。
卫缺立刻明白陆龙雪是邀自己同乘,心中万分感激,连说了两句多谢,才接过缰绳跳到马背上。
陆龙雪侧身坐在卫缺身后,毫无语气的说:“你不必谢我,借你坐骑也不表示我就同情你。”
卫缺没有回话,心想这姑娘既然不相信自己为何又让我和她一同进城,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但眼下他只想尽快找到温匀,顾不得陆龙雪是什么样的想法,一路快马加鞭,从北门而入上岐。
陆龙雪的声望远超卫缺的想象,城墙外面的告示已经让他后脊背渐渐发凉,不知如何才能进城,但陆龙雪拿出一个类似通关文牒的东西给那守门将领一看,这位将领立即便让开进城的道路,低着头恭敬的站在一边,对后面的卫缺视若无睹,就这样两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城。
“此时尚早,除了西城门只在午时之后才开启外,其他城门也只是刚刚才打开,进出北门的百姓是最少的,守门士卒比较松懈,所以不必太过于担心。”
卫缺听着陆龙雪的解释,暗自庆幸和她结伴通行,否则真不知道怎么能够溜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