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有着堂堂八尺五六的身躯,一袭违反规制的华贵深沉的紫袍镶以醒目的金边,一双朝天凤眼嵌于皆呈金黄的长发浓髯剑眉之间。
此人姓杜名乾,龙华三使之“金鹏使”,人称“金鹏天王”,仅次于阎浩的龙华教第二高手。有趣的是,按辈分算,阎浩该称他一声“娘舅”,按着血脉往上追溯个八九代是同一个人。
杜乾惯使一柄名为“金鹏曜日”的长刀,这是一柄位列六大名刀的宝刀。但现在他两手空空,并无长刀在手,只是平静地望着那驾正朝着他匀速驶来的马车。
三匹高头骏马稳稳地拉着车厢辚辚前行,铁蹄刚刚踏上桥面的石板三匹骏马便不约而同的一齐驻足,发出不安的嘶鸣,逡巡不前。
车夫经验老道,见状便知马匹受到了外物惊吓,自己是没本事再行驱使了,正想着该如何向车上众人解释时,一只大手搭上他的肩头,平和厚重的说话声在身后响起:“就到这里吧,劳烦这位兄台了。”说着,酆于率先下车。
姊弟三人双脚甫一站上桥面的石板,便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强大的压迫感,气机心律均受抑制,凭着感应顺势望向辕门下所站之人,骇异相顾。王兴业更是出现了晕眩,晃荡不定的躯体随时都有跌倒之虞。
酆于隔着拱桥喊话道:“阁下可是杜尊使?”看似平平无奇的寻常问候,实则内有玄机,笼罩于整座拱桥之上的迫人气场随着喊话声的落下而消散,姊弟三人和王兴业的呼吸为之一畅。
杜乾并未接话,也未挪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依旧平静地望着对面。
酆于阔步当先,双眼正视前方,脚下稳步直行。
贝七华对姊弟三人展颜一笑,和煦如春风,道:“走吧。”微扬嘴角,轻捻团扇,款动莲足,一派悠然惬意,不着丝毫刻意,好似漫步于山花烂漫的盎然春意中。
姊弟三人和王兴业随后跟行,前者或出于礼数、或无意他顾,目不斜视径向前行,后者眼珠乱转、左顾右盼。
酆于距杜乾七尺处驻足,二人眼神如军阵,短短数息的四目相对便是一场经历了对峙、冲锋、血拼的激烈战斗。
贝七华婉约一笑,敛衽作礼,道:“杜尊使好久不见,妾身这厢有礼了。”她的说话声如收兵的鸣金声,酆、杜二人双双收敛眼中锋芒。
杜乾躬身抱拳道:“贝掌柜客气了。”转而对酆于道:“龙华教杜乾。”
酆于还礼道:“幸会,在下酆于。”
杜乾直接忽略王兴业,目光扫过闻人姊弟,在古今身上略作停留,抬手道:“请。”
“有劳了。”
惜字如金的杜乾再不多言,顾自在前领路。
王兴业战战兢兢地跟行至正门阶下,看着酆于和贝七华就像邻里窜门般轻松平常地跨过门槛。怔怔地仰望悬亘于头顶的“东楼”巨匾,恐惧感急剧攀升,迟疑怯步,生出了掉头逃跑的念头,洗脱冤屈、讨回公道的勇气统统化为泡影。昨天之前,东楼于他而言是咫尺天涯之地,不管是家境殷实的以前,还是蒙冤破落的现在,他与东楼里的人都是两个世界的人,相互间的差别不可以道里计,完全不可能产生交集。当两者间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后,上看下是看不到的,哪怕近在眼前、无遮无挡也是看不到的;下看上是没感觉的,连羡慕、嫉妒都不会有。而此刻,他身处门匾之下、大门之前,只消一抬腿,便能从自己的世界进到另一个咫尺天涯的世界,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比梦境还要虚幻,越是这样,越是心胆惶惶。
此时的冯新毅所忍受的煎熬较之王兴业有过之而无不及,先是徒等一夜,再是干等半日,眼看着就到午时了,还是杳无音信。期间,好不容易调整出的用来自我宽慰的侥幸心理已消磨殆尽;面上又要假装轻松以应付妻子;多次询问仆人侍卫何时能受到严世蕃接见但无人搭理,以衙署公务为由想要离开却多人阻拦。清幽的竹林,别致的小院,舒适的房间,在他看来无异于一座铁栅栏围成的囚笼;窒息的憋闷,丧胆的恐惧,揪心的纠结,他的身体里囤积了太多无处宣泄的丧气,他已经受够了,只希望快点结束这场磨人的噩梦,哪怕结局是糟糕的。因为他知道结局已定,等待的长短并不能改变最后的结果,这就好比大明刑法中同为死刑的“凌迟”与“斩首”,前者千刀万剐,后者一刀了事。
门口忽然响起说话声:“公子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