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后世耳熟能详的打法定式,一概没有出现。
自然就生不出太大兴趣,尤其他晋级“神章”境后,五感大为增强。
记忆力、敏捷与计算力早已超出凡人一大截,棋力随之暴涨,再配合眼界,愈发对这东西不感兴趣。
又哪里会无聊到,跑来这黄庭巷,与一群菜鸡下指导棋?
勾栏听曲……呸,为国操劳不香么?
只是这话落在文珠耳中,却只以为是这位林公子不擅围棋。
“走吧,进去看看。”
文珠公主抿了抿红唇,邀请道。
赵都安抚摸了下易容后的下巴,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
……
贵妇人与青年公子的到来,并未吸引太多人的注意。
因为今日整个黄庭巷的棋手,都被某个同样是初次造访的外地人吸引了。
赵都安踏入巷子时,就发现积雪清扫干净的石板地面上,一片空荡。
往日从巷子这头,摆到巷子那头的一个个棋摊,都空着。
一张纸小马扎,木制棋盘上纵横的线条,黑白的棋子,都被仓促丢在冬日的空气里。
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巷子深处的一座棋摊旁。
赵都安一行人,越过了那株百年寒梅,走到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外。
无须他吩咐。
侯人猛与沈倦,以及女武士等西域人,以蛮力强行开垦出一条通道。
“谁啊!”
“别挤!”
不免引来一阵阵骂声。
但那些穿着厚厚的棉布长袍,趁着脖子围观的棋手们,一经瞥见携手而来的赵都安与文珠,立即熄声,将骂声咽下了肚子。
虽不认识,但仅从派头,就知道必是有身份的夫人与公子。
哪里敢惹?
赵都安走得越近,人群缝隙中传出的棋子“啪啪”落子,砸落棋盘的细微声响就越清晰。
当他分开最前头的人群,终于看清了人群中的景象。
赫然是两名棋手在对弈,棋盘上黑白子密密麻麻,已经过了半数。
其中一方是一名枯瘦中年人。
另外一个,竟是一个少年沙弥!
约莫十几岁,稚气未脱,穿着红色僧衣,模样有着西域人典型的立体五官,仪态举止却与虞国人相仿。
少年僧人身旁房放着一个大大的竹篾箱子,双腿并拢,坐在一只小马扎上,腰背挺直。
神情专注。
“啪嗒。”
丹澈捏起一粒黑子,放在棋盘上某处,然后平静地说道:
“你输了。”
枯瘦的中年棋手面色微白,额头沁出细密汗珠。
哗——
围观人群爆发出又一轮喧哗声,有人喊着:
“屠龙了!大龙被屠了!”
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震惊的神色。
丹澈?
赵都安瞳孔骤然收窄,脑海中,关于西域使团成员的资料画像浮现。
他认出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僧人,乃是西域使团首领“圣僧”的入室弟子。
这个身份敏感的西域和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带我看的热闹,就是这个?
赵都安扭头,看向文珠公主的侧脸。
文珠公主却已经开口朝旁边一名围观的棋手询问情况,后者见是一位气质不凡的美妇,脸红心热,忙解释了经过。
原来,今日天刚亮,这个小和尚就背着竹箱,孤身来到了黄庭巷。
占了一个小摊位,摆下了棋盘,并小心翼翼在地上竖起了“挑战”的木牌,若胜他,可得银十两。
很快,这个长相明显非虞国人的小和尚,就引起了关注,有棋手好奇过去,与之对弈。
结果来者皆大败亏输,而在第五盘,丹澈小和尚中盘击败一名京都棋馆颇有名声的棋手后,终于在黄庭巷中引起了轰动。
开始有人邀请棋馆中的高手,出来与之对弈,誓要“杀一杀这番僧的脾气!”,“教他知道,何谓天高地厚!”
可来此参战的棋手身份越来越高,但战绩却越来越惨。
败!
惨败!
再惨败!
少年僧人仿佛从未吃力,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一样是中盘就将对方打崩。
他没有放下什么豪言,可一个异域的少年,连败京城棋手,这本就是一种莫大的屈辱。
于是,不久前,京都棋院的院长,终于亲自出手,便是眼前这位中年人。
只是,被寄予厚望的后者,依旧是中盘就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殿……夫人,这是?”赵都安凑近了些,低声沉声询问。
文珠公主平静说道:
“我也是此次回京,路上才知道丹澈来此的,他在西域红顶寺庙学棋多年,曾说想要有朝一日,来虞国京城请教棋道高手的厉害。
不过我听佛门祖庭的人说,他们认为,这个少年棋力已经足够横扫京城。”
横扫京城?
赵都安迅速明白了这话的隐藏意思。
西域使团进城,下战书与神龙寺辩经,是为了扬祖庭的名声,那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和尚,便是要在棋道上,为西域佛门扬名。
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凸显存在感,以谋求借助神龙寺这块跳板,将西域佛门的影响力,渗透到大虞朝版图。
而倘若这少年,当真横扫了整个虞国棋手,毫无疑问,这将成为“佛门辩经”前最好的助威。
“院长……”
这时,旁边的几名棋院的棋手神色大变,有人抬头看了眼天色,突然大声道:
“快正午了,封棋!”
其余人陆续醒悟,纷纷附和:“封棋!”
赵都安眉毛一扬,知道这帮人是要以午时用饭为由,“中场暂停”,为棋院院长争取时间。
大虞朝最长的一局棋,足足下了三个半月,就是中途屡次“封棋”,弱势的一方见势不妙,就开启暂停,回家中找人群策群力,构思破局法门。
丹澈小和尚眨了眨眼,掀开身旁的竹篾箱子,从中取出一个饭盒,递了过去,说道:
“饭这里有。”
众人喊声一滞。
丹澈又不急不缓,从箱子里取出一份份盒饭,水袋,尿壶,乃至被褥、灯烛、笔墨……微笑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还有用长考拖延时间,鏖战对手的习惯,所以我带了足够在这里过夜的准备。”
众人再静。
丹澈平静地拿出毛笔,在舌头上舔湿,递了过去,说道:
“你若还要封棋,就该按规矩,‘封手’。纸笔在这里。”
所谓封手,即谁想中途离开休息,必须将要落子的下一手,记录在纸上。
全方位堵截,他真的准备的很充分。
众人沉默下来。
枯瘦的中年人好似被这一句句话,扇了几个巴掌似的,他颓然弃子,站起身,摇了摇头苦涩道:
“我输了。”
黄庭巷中鸦雀无声。
丹澈双手合十,起身微微点头,认真道:
“你算不错,但还不如我。”
枯瘦中年人一时语塞,不知这是夸奖,还是讽刺,只能默默转身,走出人群。
丹澈微笑地环视众人:“还有下一位敢挑战我吗?”
忽然,他目光一顿,视线停留在不知何时出现的文珠公主脸上,后者微微摇头,丹澈心领神会,没有叫出这位公主的名字。
接着,又略显好奇地看了眼赵都安,不知这人又是谁。
人群中一阵寂静,棋手们微微失神,还有谁能上场?
忽然,人群后头传出一个平静而自信的声音:
“我来领教西域番僧的手段。”
刷——
众人纷纷扭头回望。
赵都安也看了过去,只见朝两侧让开一条狭窄通道的尽头,一名穿与翰林相似衣袍的青年,平静走来。
“棋待诏!陈九言!”
“陈国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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