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着大名号过去,去叛军的营里也是个小兵豆子。爬,天知道爬多久才能吃上口肉!家也回不去了,土房都撂了,门匙都扔进太湖里啦——
湖边倒是还有两条破船。船,也绝不能再划了;当个渔民,只能放网、洗网、晒网,日日拿鱼肉当主食。点子正了,劫个三五两过路银子,又如何?饥三餐,饱一顿,岂是大丈夫过的日子?
他们自视太高,他们忘不了自己是名将的儿子。
他们想吃肉,他们必须得吃肉。
卖了土房的钱花不了几顿,过年吃饺子也没啥了不起的,他们必须得天天吃上肉。
酒栈里,哥俩花手阔绰,见肉吃到肚破,见酒喝到肠结。两人更是意气慷慨的货色,认识的、不认识的,稍搭搁几句话,酒肉哥们儿,一晚上能结拜十来号子谊兄弟。
等着司马老儿那几天,客栈里同席同宿的众人逗楞哥俩儿。
他们把哥俩劝醉了去问,问他二人,那点卖房的钱,等花光了,又待怎么过呢?
哥俩正喝的一个脸黑,一个脸紫。
二驴脑子还没懵圈,拿手去捂他兄长的嘴巴时,大驴哐哐地敲着酒案,把衣襟一把扯开来,大叫道:
“我有家传宝甲,刀枪不畏;我兄弟二人长鋋短镋,更堪天下双绝。如今我有坚甲,我有神兵,我还有价值万金的螭玉!我会断了肉吃么!非惟吃肉,偏要在义兴城里,先做件震荡南朝的大事业!”
可是男儿意气当不得肉吃,哥俩刚认的谊兄弟们,一下了酒案,马上把他们私藏甲胄的消息贩卖给义兴官府。
阿宝那天在隔壁的酒楼狂饮,属官把这消息汇报给阿宝时,阿宝只是一笑。
阿宝说,酒徒喝高了,什么话讲不出呢,没骂我就是了。有这管闲事的功夫,抓紧把官道再洒扫个几遍,京城里的贵人,可是马上便要来了。
第二天,大驴醒了酒,二驴直恨他莽撞。
大驴却说,这神兵宝甲,早在村里就亮过相了,有人来拿他哥俩吗?他们不敢。
连日的烧酒,仿佛把大驴愈发浇灌成一条邦邦硬的好汉。大驴铁了心,大驴觉得,越是说些气吞山河的大话、越是做些胆硬手黑的大事,那便越配得上英雄好汉的名头。
二驴的眉毛,却锁的很死;那晚以后,二驴滴酒不沾。
又过了三天,贱卖土房的钱,只剩下最后一串铜子,司马老儿终于要来了。
这天大早晨,义兴郡外开始张灯结彩。
郡中大小僚佐,全体出迎三十里——
有的寒微小吏没有马骑,天不亮就腿儿着往城外去赶。
人们都说,贵人的车马已过了平陵县,晚间便到郡城。
中午,哥俩把那点剩下的铜子,一股脑甩在酒栈的柜上。那顿午饭,大驴二驴包下来最敞亮的单间,点了满当当两酒案的珍馐美食。
长鋋短镋,早已磨的锐利;这顿饭,哥俩狠狠嚼着腮帮子,铆劲去大口吃肉。
吃的正欢实,酒栈门外,来了个大肚子的官。
那是义兴郡里的督邮官——
督察郡中三城四十二县,负责宣达郡守政令,兼管大小刑讼。
郡守是流水的两千石,督邮却是铁打的土皇帝。
督邮官看不上阿宝,甚至看不上将要莅临义兴、慰问郡民的大晋执政。
督邮日日在想,他们升官的忙着升官,内斗的忙着内斗,个个连觉都睡不囫囵,哪个又能比老子过的安逸?
义兴郡天高水远,老子是八辈儿不倒的王,老子不用操心那么多麻烦事,老子一睁眼,就有四十二的县的大官小吏排着长队过来送钱。
捞钱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既捞得钱,又能不操心——督邮觉得,他是实实在在的了不起。
为什么他了不起呢?
因为督邮除了是督邮,还是义兴郡里最老牌的世家大族,往上倒腾倒腾家谱,能追溯到东西两汉去。
于是督邮鄙视着阿宝对司马道子的曲意逢迎,督邮向来是舒舒服服地等着别人去逢迎的——
莫说阿宝要敬他三分,司马老儿又怎样?朝廷?狗娘养的朝廷!朝廷敢动他世家大族么?朝廷不敢,朝廷得供着他这样的世家大族。这江山,是无数个世家大族们帮他司马家坐稳当的;世家大族,真真是皇帝的野爹。
因此,当义兴的所有官员都已奔去城外接驾时,督邮官还在不急不慢地张罗着午间的饭辙。
他一定要最后一个掐着点儿赶到城外,他得让阿宝明白,得让阿宝明白他的特殊。
此时,这位督邮官腆着大肚子,吆五喝六,昂首阔步就进了酒栈;他的大肥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帮子家丁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