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内堂,分主客落座。老家主朱三两亲自传了茶,久久凝视着谢琰的满头雪发。三两道:
“老将军,这些年饭量怎么样?”
“不似年少时斗米斗面的去吃了,如今一顿饭将将造三个馍馍;酒也不敢多饮,常觉胃寒。三两兄,你呢?”
“老将军看着仍矍铄,不老,不老。我的饭量却小多了,一餐也喝不尽小半碗米粥,这二年眼也花了,看什么都觉模糊。老将军,三两却是真老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琰啜了口热茶,淡淡道:
“君请直言。”
“老将军,我祖籍汉南,一世人,从没离开过这个郡。这次北府叛军在郡里掀起这场兵祸,我活了七八十年,从未见过这么乱……”
老谢微笑道:
“乱得过秦人南下时么,乱得过那胡虏陈兵百万、投鞭断江之时么?”
“不是一个乱法。”
朱氏家主一声哀叹:
“我汉南郡是九州的交衢,郡里百姓自古心眼多,民风也诈妄;外人骂我郡人,说我们‘天上九头鸟,地下汉南佬’。纵如此,我当了数十年的沌阳土官,却觉得汉南百姓多数也是老实的。”
“汉南的流官太多,许多京中子弟往往在郡里挂个名,历练没有三年五载就调回了中枢;本地又无强盛世家。外人治汉南,施政难免过硬,因此郡里一代代的百姓早已习惯了官吏们的苛虐。”
“此间贱民,早已习惯了被当做牛马一样牧养,甚至乐于被当做牛马一样牧养。”
“在汉南为官,只要明面上不太过分,百姓就会觉得你是个好官。贪了钱,但凡拿出千分之一来设个义仓,百姓就会把你看做青天老爷。这里的百姓有的连姓也没有,名字可以是二蛋三丫,像我,我朱某小字三两,‘朱泉’的大号还是发迹后起的——此间百姓,不知道什么是自我,脑子里除了田地就是炕头,并且祖祖辈辈讲究惯了尊卑有别,不出头,不惹事,见到冠冕就着急跪下来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