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智能昼行夜宿奔到山东,问明齐王府所在,即去求见。门上兵役把他拦住,智能道:“我有机密事来报齐王,敢烦通报。”兵弁领他进去,齐王一见书信,不由大惊失色,急忙喝令左右将他拿下。左右不知何故,只得遵了齐王命令,把智能两手反绑。智能倒也不甚惊惧。齐王出厅亲自审问,两旁兵弁差役齐声呼喝,令他跪下。齐王道:“你这混帐东西,敢到本王处献书,劝本王反叛,正是不法已极!我看你一个和尚,哪有这般大胆?刘如意已死路人皆知。你究竟被何人所愚,冒名顶替,叫你投递逆书?你须从实招来,免受刑罚!”智能微笑道:“王爷系高祖长子,独不闻戚夫人及诸王故事乎?诸王陆续被害,齐王爷岂能独活?还请亟早变计,上承祖德,下正民望,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刘肥大喝道:“休得胡说!太后深恩厚泽浃髓沦肌,哪个不心悦诚服?独你这个逆贼敢来妄言。如今别话不必多说,但须供出何人指使,何处巢穴,我便放你!”智能道:“诸王被杀姬妾被害,这是人人晓得的故事,王爷视作深恩厚泽,真正奇闻!我虽然是个和尚,颇明大义,尧舜禅位贤者为王,乃是孔圣先师的遗训,如要问我何人指使,便是孔夫子;何处巢穴,便是山东曲阜地方,所供是实。”齐王道:“你不受刑安肯实供?”喝令左右用刑。早走上三四个兵役,把智能揿翻,取过刑杖,连挞臀上,一五一十的报了无数,连臀血都浇了出来。只连叫孔夫子,孔老先生,终没有一句实供。刘肥复命左右加上夹棍,这一夹,比刑杖厉害得多,真是痛心彻肺莫可言状。大声道:“招了,招了。”兵役把夹棍放宽道:“不是孔夫子指使,乃是前赵王刘如意指使的。”刘肥问如意在哪,智能却又不说!刘肥连拍惊堂木,喝声快夹。兵役复将夹棍收紧。智能哼了一声晕绝地上。兵役忙把冷水喷醒,喝问实供不实供?智能道:“写书的是赵王,指使的亦是赵王,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哼、哼、哼!我智能有死而已,赵王在哪里,我死也不会讲的!齐王暗想道:“我越用刑他越倔强,这个蠢汉,不是刑罚可以逼供的。”于是退堂,令左右将智能拘入密室。
过了两夕,忽有一个如皋口音的人走入囚室内问道:“哪个是智能大师?”守卒便替他指引,与其照面,毫不认识。那人开口道:“大师久违了!”智能惊异起来。那人道:“小弟与大师乃是同乡,只在定慧寺见过一次,所以不大相识。”问他姓名。那人道:“此处非讲话之所。惟闻大师创伤,特延伤科前来医治,待大师伤愈,再好细谈。”说毕便引进医生替他诊治,外敷内补,日渐痊可。那人复日夕问候。智能感他厚谊,一面道谢,一面问他来历。那人自说现充王府幕宾,智能越加惊疑。那人说延医诊治,也是奉着王爷差遣。智能道:“王爷与我为仇,何故又医我创伤?”那人起身四瞧,见左右无人便与附耳道:“前日王爷退堂召我入内,私对我说道:‘你们如皋人颇是好汉。’我当时还道王爷不怀好意,疑我与大师同乡特来窥探,我便答道:‘这种人心怀不轨,有什么好处?’王爷正色道:‘他的言语,倒是正合吾意!刘盈暗弱,吕氏专权,刘氏天下,几落于吕氏之手!不过他未免冒失,哪里有堂堂皇皇来投密书的?我只得把他刑讯,瞒住别人耳目,方好与他密议。’随央我延医诊治。我虽答应下来,心里终不相信,所以次日未来此处。不意到了夜间,王爷复私问延医消息,并询及大师伤痕轻重如何?我又答道:‘此事请王爷三思,他日传将出去恐怕未便;况当今吕氏密探甚多,总宜谨慎为是。’王爷怅然道:‘我道你与他同乡,不论对错,也须顾点乡谊,你却如此胆小。’随又取出大师所投的密书与我瞧阅,说着:‘书中语语金玉,不可轻视。’我把书信阅毕缴还王爷,随答道:‘据书中意思,无非请王爷发难,恐怕未易成功。’这一句话恼了王爷性子,顿时怒容满面说道:‘我与你数年交情,也应知我一二,为什么左推右阻?’我又答道:‘据王爷意见,究属如何?’王爷道:‘我是屡想发难,只可惜无人帮助,独木不成林,所以隐忍未发。若得如意相助,不患不成。你且将智能医好,待我前去谢罪。’又叫我严守秘密。我见王爷诚意,且与大师同乡,所以前来问候。”听他一派鬼话,似信非信,便道:“王爷如果有此心,我虽死也还值得。但恐王爷口是心非。”那人便接口道:“现今皇上、太后也很疑忌王爷,或者王爷确有隐衷,也未可知。”说毕辞去。
隔了一宿,那人竟与刘肥同至密室。刘肥谦恭得了不得,声声说是恕罪;又袖出人参二支给他调养,并说道:“本拟设席压惊,只恐耳目太多,不便张皇,还请大师原谅!”叙了许久,作别而去。嗣后或是那人自来,或是王爷同至,披肝露胆,竭尽真诚。被他笼住,不知不觉地就把刘如意的故事流露出来。刘肥当即飞奏惠帝,同时将刘如意的书信一并呈上。惠帝一见刘如意手迹又惊又喜。惊的是如意鼓动大哥谋反罪实非轻;喜的是爱弟到底未死!惠帝仁慈,不肯加害如意。于是瞒过太后,回复齐王亲见刘如意已死,书信必是外人假冒。现只需将智能斩首,其余不问!齐王接旨,立即将智能和尚斩首,对外绝口不提刘如意写信劝他谋反之事。
惠帝二年冬十月,刘肥由齐入朝。惠帝当然待以兄礼,邀同入宫谒见太后。太后佯为慰问,心中又动杀机,想把齐王害死。可巧惠帝有意接风,命御厨摆上酒肴,请太后坐在上首,齐王肥坐在左侧,自己坐在右旁,如家人礼。刘肥也不推辞,竟向左侧坐下,太后越生忿恨,目注齐王,暗骂他不顾君臣,敢与我子作为兄弟,居然上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借更衣为名返入内寝,召过心腹内侍,密嘱数语,然后再出来就席。惠帝一团和气,方与齐王乐叙天伦,劝他畅饮,齐王不防他变,连饮了好几杯。嗣由内侍献上酒来,说是特别美酒,酌得两卮置诸案上。太后令齐王饮下,齐王不敢擅饮,起座奉觞先向太后祝寿。太后自称量窄,仍令齐王饮尽。齐王仍然不饮,转敬惠帝。惠帝亦起,将另一只酒卮接在手中,正要饮入,不防太后突将酒卮夺去,把酒倾在地上。
惠帝不知何因,仔细一想,定是酒中有毒,愤闷得很。齐王见太后举动蹊跷,也把酒卮放下,假称已醉谢宴趋出。返至客邸,贿通宫中探听明白,果然是两卮鸩酒。鸩本鸟名,此鸟一名运日鸟,又名同力鸟,产于岭南,浑身紫黑,红嘴黑目,颈长七八寸,鸣声如击腰鼓,好食蝮蛇及野葛,所巢之处草木不生。用其羽泡酒便成鸩酒,饮之立死。当日吕后特命左右预备此酒,意欲毒死齐王,谁知惠帝却要陪酒,弄得吕后发急露出马脚,齐王因此得免。
齐王自思一时幸免,终究不能脱身。当下忧惧交并,辗转难眠无术解救。
这天晚上齐王睡不着,只好点了灯看书。忽然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齐王起身探看,发现台阶前蹲着一个大汉。
“你是谁?”齐王大声喝问。
那个大汉跪伏在地说:“我是吕产的家臣,名叫梁上柱,有事禀告王爷”。
齐王满腹狐疑,他和吕产素无来往,他派人前来干嘛,于是又问道:
“吕产黑夜派你前来,莫非你想刺杀本王?”
“正是!”
齐王啼笑皆非!哪有杀人明确告知对方的?莫非他有十成把握让我死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