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不久后就要落山,海云望着宛如余火燃烬一样淡红的太阳,眼角不知为何有些湿润。
又是一天过去了。
这些日子他总对时间的流逝分外敏感。是因为五年之后不能为傩师找到合适的躯壳,自己就活不下去了吗?死亡倒计时看似离得很远,实际上,分分秒秒都在压榨着他的精力。
这几天,他又从郭槐口中得知了许多关于仙界的事,但听得多,不意味着他就弄明白了。郭槐是从一个名为雾衍殿的仙界势力管辖的牢狱中逃出来的,据他回忆,自己至少被关押了上百年,期间他一直以半睡半醒的状态在牢狱中徘徊,终于等到一天,牢狱的典狱长放松警惕,他找到机会施展傩术,魂魄挣脱牢笼,附在意外经过牢狱的凡人身上,最终逃离仙界。
郭槐的这番越狱到底有多难,海云体会不到,但时间证明了一切——郭槐等了上百年,才得到这个时机,而且他抓住了机会,成功了。
至于郭槐为何会被囚禁,他曾经是怎样的人,他经历了什么——
郭槐自己都不知道。
海云以为郭槐在刻意隐瞒,可他很清楚,郭槐的意识就是自己的意识,郭槐没法向自己隐瞒任何事,就像自己的一切也袒露在郭槐眼中一样,他们之间的毫无保留是相互的。所以郭槐的确遗忘了他的过去。
郭槐认为,是漫长的囚禁生涯让他逐渐遗忘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暂时没有定论,他们也无从推测,郭槐掌握了傩术,却也不知自己从何习得这些诡异的道术。
这件事的弥漫着蹊跷的气息,越是深入了解,海云越觉得其中有大秘密。
这可能才是他最近多愁善感的根本原因。
忽然,一阵稀疏平常的风声吹进耳朵。马车悠悠晃荡几下,仿佛会被这阵微风吹倒。海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沉浸于思考和回忆中了。
坐在一旁的杨眠和万山在闲聊着什么,但他都听不进去,只希望所有事能顺利解决。
于是他再次闭上双眼,感受晚霞最后的余热覆满脸颊,轻纱般的温暖在逐渐消退。他想起多年以前,自己也曾走过这段路,那时父母带着他和妹妹躲避战乱,他还从未见过那么多人,漫山遍野,以前开花的地方站着人,以前长树的地方也站着人,以前是野兽猖獗的荒野,如今都站着人,他们熙熙攘攘地往山间里逃走,躲避兵役,躲避战乱,但也有一些人怀着满腔热血,在期间宣扬、声援和支持高昉,怂恿年轻力壮的人上战场,把引蛮夷入王朝的北方政权击溃。
很多人就参军了。包括海云的两位兄长。
他早就记不清兄长们的样貌了,甚至记不清他们的年纪,只记得他们俩都很高,巨大的身影能盖住海云整个身体,穿着毛糙的衣裳,胳膊系着义军标志的红头绳,在出发前,同村的年轻人三三两两结伴同行,在荒郊野岭架起篝火,享受在家中的最后一餐饭,随后便浩浩荡荡向北方进发了。
那便是海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在海云的脑海中,慢慢浮现这样一幅画面——
他跟在父母身后,牵着妹妹的手,最前面是两位兄长,他们在一条看不到路的大道上前行。渐渐,走在最前面的两位兄长招了招手,等他再抬头看去,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然后他们继续前进。再过了一段时间,父母也消失了。他扭头看去,右手心里空空的,抓着的那只小手也不见了,妹妹也从身旁消失了。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前行……
海云深叹口气。
忽然,他闻到风的清香,携带着一股熟悉的气味。这是游云峰的气息。
他说不清这究竟是怎样的气息,但就像家一样,每个人的居所都有独一无二的气息,即便是鼻子不灵的人,也能嗅到其中蕴含了自己的过往。海云沉醉在这阵微风中,家在等待他回去。他是这么想的。
明天应该就能抵达游云峰了。
但颂仙会,今天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