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标致的徽宴。
臭鳜鱼,刀板香,毛豆腐,腌笃鲜。
“你吃这些吃的惯吗?”
我问莉安娜。
“没事,我可喜欢了。”
她夹了块豆腐,沾了沾辣椒酱,放进嘴里。
“你看这毛豆腐,多香啊。”
长满菌丝的豆腐,毛茸茸的,很是讨人喜欢。而对于歪果仁来说,难以接受的人应该不下一二吧。
“她小时候和你吃的是同样的菜长大的,怎么会吃不惯呢。”
妈妈说道。
“我完全记不得了…”
“那时候你还小,等你们开始记事的时候她舅舅就接她回德国了。”
“是呀,在德国可找不到这样地道的徽菜。想吃都吃不到呢。”
“那…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过来呢?”
“当年她小时候她舅舅要带她走,她死死的抱着我不愿意走。她哭的好惨哦,抱的紧紧的。她舅舅就和我们商量,等她大了让她自己选择往后的人生要在哪过。”
老妈说。
“她也是可怜,刚出生就没了娘。她亲爹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她舅舅一开始就告诉她,他是她舅舅,不是她的父亲或养父。她舅舅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成她的旁系亲属,一个引导者,而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老爸说道。
“爸,妈。”
莉安娜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
“对我来说,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从出生开始就接触的亲人和饭食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我的生母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我的生父又是不折不扣的渣男。虽然有血缘关系连着,可我未曾见过一面,更别谈有什么感情了。倒是舅舅舅妈,我很感激,也很尊敬我的家族。”
“而从这里开始的新生活,是我自己要选的。舅舅和舅妈尊重我的选择。我相信,这里有我的未来,和我应求的缘分。”
她的逻辑十分清晰,我为她坚决的心情所折服。
气氛一下变得凝重了起来。
……
“先吃饭吧,这些事情你们小孩自己闲暇的时候讲,不然好好的一桌菜都不香了。”
“嗯,说的也是。哥,我们先吃饭吧!”
“好嘞。”
……
转眼来到了晚上。
洗完澡,我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先是碰见了埃莉诺老师,得知我惨痛的心象指数后,约我明天中午吃饭。
再是阴差阳错的认识了姬雪茉同学,我们相谈甚欢,还换了联系方式。
…然后下午回家多了个妹妹。
今天刚做完妹妹宣言,转眼间她就来了。
或许上高中以后家里搬进大房子就是有这一层因素。
我完全被老爸老妈蒙在鼓里。
宅子里的空房间甚至还有很多。
咚咚。
我的房门响起了敲门声。
“哥,我能进来吗?”
是莉安娜的声音。
我坐起身来,打开了床头灯。
“啊,请进。”
她抱着枕头和被褥,穿着粉白色的睡衣。刚沐浴完的她披着头发,甚至还未来得及取下肩膀上挂着的浴巾。
“诶,能不能不要这么客套呀,都是一家人。”
她环顾着我的房间,嘟囔着抱怨道。
“你…这是…要在我这里睡吗?”
“反正哥哥你的床很大吧?我一个人好寂寞的”
我的床…确实是Kg Size的双人床…
她的寂寞,莫非和那持久不断的梦境有关系吗。
“再说了,兄妹一起睡个觉有什么关系呢。”
她抱着她的被褥枕头,贴到了我的床边。
有关系!
虽然我应该这么说。
但是面前咄咄逼人的可爱少女,让我没有办法拒绝。
她或许真的有什么事情吧。
不得不承认…我也很寂寞,而且从生理上的新鲜感来看,我也是想的。
我并不受女生欢迎,而我本人,在过去的求学生涯中,也产生了严重的厌女情绪和ptSd。
直到最近才有所缓和。
“那好吧。”
“嘿嘿,谢谢哥哥!”
她麻溜的去床的另一边放下被褥,立起枕头,也不忘取下她披着的浴巾。整理好后,就在我的身边靠好。
“哥哥你…睡前的样子好帅哦!在家里没有外面那种阴暗的气场哦?”
???
上来就给我当头一棒。
“哪有,倒是你这么漂亮,实在是震惊到我了。”
“嘿嘿。”
“哥哥你跟谁说话都这么客客气气的吗?”
“也不是吧,就,我跟李殇他说话还是挺随意的,我本人还是挺讲礼节的,可能也因为我本来就没怎么跟女生说过话。”
“李殇是哥哥的好兄弟嘛?”
“嗯,算是。小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哥哥你女人缘好吗?”
噗…
问我这种问题。
“不太行吧…我毕竟在外面还是比较阴暗的。”
“那我就放心了。嗯嗯。”
“放心个什么啊?”
这丫头,开始讲奇奇怪怪的话了。
“哥哥你,很好奇我的身世对吧。”
“毕竟我突然来到这个家,哥哥应该很惊讶才对。趁着这个机会,想来找哥哥说说话。”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了起来。眼神微微的在颤抖。
“和刚才的活泼劲儿不一样,你的内心,背负着这样沉重的过往呢。”
她的内心,或许不如我的强大。
“先睡下吧,有话慢慢讲。”
我关上床头灯,她也随我睡下。
刚洗完澡的沐浴露香味掠过我的鼻尖,我无法分辨这甜甜的香味里是否包含着她的体香。
我别过头去,想着背后躺着年纪相仿的女生。耳朵里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脸颊微微的感到发热。
“爸爸妈妈和舅舅舅妈是一届大学校友。”
“虽然不是一个系的,但是关系一直很好。”
“而我的生母,和舅舅同样就读于法律系,是学长和学妹的关系。”
“硕士时期的舅舅舅妈已经谈朋友了,而我的生母在她打工的蛋糕店,爱上了我的生父,当时的蛋糕店长。”
“接下来的故事,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
周日,雷奥妮·菲尔科打点好行妆,涂好口红,花了一个小时选好衣服,背上母亲送的皮包,准备去见她的情人。
“雷奥妮,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再去见那个法国佬了,他对你绝对没有好心思!”
弗雷德里希·菲尔科对他的妹妹吼道。
“弗雷哥哥,爱上查尔斯店长是我自己的选择。请不要干涉我的自由,你有见到我对你和索菲娅学姐说三道四吗?“
雷奥妮穿好她左脚的凉鞋。
“你…”
弗雷德里希感到一股怒气上头,便扶了扶脑袋。
“说了多少遍了,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
在慕尼黑大学读研一的雷奥妮,正双眉紧锁地瞪着她研二的哥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那个法国佬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个花花公子。相信一个法国人会一心一意的爱着你就像相信他们会死守巴黎永不投降一样。”
“查尔斯跟我保证,他跟以前的女友都撇干净了。”
“你看他那样子,等把你玩腻了就去找其他女人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你根本不懂他的浪漫,他的情调。”
“等你被劈腿了你就知道是自己上当受骗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今天不回来吃晚饭了。”
雷奥妮重重的撂上门。
弗雷德里希看着家门,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
“查尔斯!”
男人留着一头棕色的波浪卷发,精心打理的胡子和细心挑选的香水,无论是目测还是凑近去闻,都能感受到那为了吸引雌性荷尔蒙的风骚气息。
“哦,我的雷奥妮。”
在公园约好碰头的两人,热烈的拥吻在一起。
仿佛经历一个世纪一般,两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双唇。
“今天去做什么?”
“先去陪你逛街,今天想要什么都随你买,晚上再一起共进米其林中餐。”
“哦,一起逛街,又预定了我最喜欢的中餐厅?真是贴心。”
雷奥妮挽着查尔斯的胳膊,向着男人指向的地点徐行。
在离两人不远的树后,藏着一位暗中观察的棕发女子。
双目瞪出的血丝,好似要染红整个眼眶。
“雷奥妮·菲尔科…”
阿曼达·舒尔茨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了当年的情景。
她知道,他要带她去的中餐厅,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点。
那天也是和今天一样的天气,那还是她和他的学生时代。
他伪造自己的年龄,偷学了开车技术,租了一辆法拉利去她的住所接她。一路欣赏美景,最后开到了那家米其林中餐。
阿曼达一辈子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饭食。
脆皮多汁,蕴含着炭火香气,恰到好处的甜味咸味,香料的辣味,又能尝出原本高贵的肉香的烤五花肉。
鸭,鹅,鹤,有着精致外表,华丽配色,又藏着惊人内馅的叉烧、奶黄包。
咸香可口的,她叫不上名字的“中国鲤鱼”。她只记得,鱼肉散发着发酵的味道,呈现出他们称之为蒜瓣的形状。
浸透着腊汁,边上炕的香脆的煲仔饭…
从那一天起,只要吃到米饭,阿曼达就会想起那一天,那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嫉妒的火焰已经烧焦了阿曼达的心灵,她明白,正是因为自己性格的卑劣,拜金,争风吃醋,才间接导致查尔斯会倒向那个一根筋的小妮子。
自己与他感情的起点,却沦为了旁外生枝的温床。
然而,她无法阻挡,也无意阻挡,这股恶意的膨胀。
“我一定要让你偿还代价。”
颤抖而凌厉的声音,像野狼捕食前的低吼。
她一直尝试摆脱的家族生活,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再次拾起。
涂着粉红指甲油的长长指甲,不知何时已深深嵌入了树皮。
……
“我还是直接叫我的生母雷奥妮吧。就像真的在讲故事一样。”
“再怎么说,当时的她,也还是个女孩。”
“敬以我的尊重。”
……
“查尔斯在雷奥妮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专一。”
“雷奥妮也一直在尝试用自己正派的心灵去改变弗雷舅舅对查尔斯的印象。”
“然而,查尔斯所不知道的是,被他即兴甩掉的阿曼达·舒尔茨,是不折不扣的黑帮公主。”
“弗雷舅舅和索菲娅舅妈在研究生毕业以后就结婚了。”
“他们选择去同一家律师事务所就职。”
“这一年,正是雷奥妮读研究生的最后一年…”
“她怀孕了。”
“当然,是未婚先孕。”
“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家里把选择权交给了雷奥妮自己。”
“说到弗雷舅舅,那个时候他对法国人的意见并没有太多改善。但碍在妹妹的面子上,他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雷奥妮想要这个孩子,查尔斯也支持。”
“可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今天我就见不到哥哥你了。”
……
得知妹妹怀孕的消息,弗雷德里希彻夜未眠。
他眼前全都是妹妹小时候,和他玩耍,在田野里奔跑,圣诞节交换礼物的样子。
曾经妹妹特别听他的话,他也尽力让自己变得成熟,以代替常年在外出差的父亲,做好家里唯一的男人。
他的成就感,满足,和幸福,曾大多都来源于看着在自己的指导下,妹妹变得更聪慧,更出色。
长兄如父?
他隐隐约约记得,昭仪和景玄这么形容过他。
直到那个法国人的出现。
妹妹开始叛逆,开始为了他不认可的爱情而针锋相对。
他可以完全打包票,自己一直都在为妹妹着想。
他清楚,自己的妹妹身上的那股正直劲。
他不能忍受那样的花花公子去糟蹋自己最重视的妹妹。
于是将怒火都倾泻在法国人身上。
可看着法国人一天天的改变,他能挑剔的地方变得越来越少。
从前还能撞见法国人和一周不重样的女人约会,最近基本都瞧不见了。
即便在婚前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想,罢了,只要妹妹幸福就好。
彻夜未眠的弗雷德里希不知道的是。
法国人确实是直到最近才和地下的情人们割舍,把人间泰迪的习惯改掉。
可这个法国人,唯独漏下了一个人。
……
“小家伙,听姐姐的话,把孩子打掉。”
阿曼达等候在雷奥妮上课必经的街角,轻蔑的说道。
“啊?”
雷奥妮顿时警觉了起来。
“你是哪位?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情?”
“你该知道,你的情人之前有过很多桃色绯闻。”
“而当时绯闻的债主,就是老娘我。阿曼达·舒尔茨。”
雷奥妮感到一阵脊背发冷。
“所以,你现在为什么要插手我们之间的事情?”
“你从我这里把男人顺走,而我只是看他的种不顺眼,这有问题么?”
“我并没有把他顺走,是他主动追求我的。”
“追求?我看是你在勾引吧?”
“勾引…!?我并不知道他和你当时还有这层关系,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一无所知!”
“我从学生时代就喜欢他了,下雨的时候他为我打过伞,伤心的时候会做各种甜点来讨我开心,他带着我去看各种地方,甚至他带你去的中餐厅都是最先带我去的。而等我准备好迎接他的告白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跟你在一起了。”
“先让我说声抱歉。”
雷奥妮垂下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而后正视着阿曼达。
“但是你所做的,只是一味的从他那里索取吧?”
“你什么意思?”
“无论他为你做了些什么,讨了你多少开心,你都不曾给他过回报。”
“你…!”
“一味的索取,而不曾表现自己的真实想法,无论是怎样的男人都有心灰意冷的一天。”
“可能只是那天,他遇见了我。”
“而我,教会了他做人。”
“再说了,你们的关系,从来没有正式确认为男女朋友吧?”
听到这句话,阿曼达仿佛触电一般地抽搐了一下。
那是她这段“感情”最薄弱的一个环节,就这么被无情的曝光于白日之下。
她很清楚,她当然很清楚,自己就是曾如此跋扈的吊着查尔斯,傲慢的享受着好处而不思回报。
无可争理的事实只会催生冉冉的妒火。
逃避之处不剩分毫。
望着雷奥妮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全身蔓延开来的羞耻更加坚定了她“报仇”的信心。
“你给我等着,今天是宣战布告,你会尝到代价的。”
“如果必要的话,我会考虑采取法律手段的。”
阿曼达紧咬着牙,灰溜溜的埋头快步走开。
雷奥妮面无惧色,腰板笔挺地紧紧盯着她,直到那女子离开她的视线。
……
几个月后,雷奥妮到了临产期。
“雷奥妮,哥哥步入社会这么久,第一次接到大案,需要去柏林出个差,这些天,你要在家里好好的。孩子快要出生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急事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会想办法赶回来的。”
“嗯,哥哥你去吧。顺便替我带一点土特产好了,嘻嘻。索菲娅姐姐不跟你一起去吗?”
“她来接手这边的生意,毕竟这边还可能有新的单子。特产当然是会给你带的。”
“好的,路上小心。”
……
“原来如此…”
“预计的分娩日期,是9月20号晚上。”
“是的,小姐。”
西装墨镜的男人,举着手机,于街角窥探着菲尔科家的门口。
“告知他们的时间呢?”
“是9月30号。”
“告诉巴泽尔,在9月20号的时候准备好接生人员,都换成我们的人,一切按计划行事。”
“是。”
“弗雷德里希呢?”
“接到了柏林那边汉斯下的单子,已经准备动身了。”
“很好。”
阿曼达再度看了看她左手的指甲,早已摈弃了那卖弄姿态的桃粉色的她,将十指都换上了裹上暗夜笼罩的血红。透过晶片反射的光线窥了窥自己,已然将表面都粉刷成了如内心一般的模样。
“接下来怎么做,都清楚了吗?”
“已经刻在我们的灵魂里了。”
“呵呵,我期待你们的表现。”
她心满意足的挂断了电话。
无法直面自己妒火的人,往往会选择让这份巫毒之火焚烧另一头的债主。
不问天理,只求人祸。
她癫癫地笑着,记忆深处的滋味已经变成了腐败的味道。
“接下来,好戏就要上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