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剑仙小狐狸(三合一)(2 / 2)

昏暗之中,夫妇二人惨白着一对面容,愈发形若枯槁,好似戏台上的木偶……

“信儿,怪爹娘福薄,钱有命拿,没命花……”

“不该卖了你、不该卖你…信儿、信儿……”

“爹娘、爹娘要这点钱有甚么用!卖信儿换这点钱有甚么用!眼瞎了、心也瞎了!”

朦朦胧胧间,二人似是魂魄离体,竟以心声对谈。

殷听雪沉吟不语,攥住手中馒头。

窸窸窣窣还有点声响。

她再侧耳一听。

哭声戚戚…像是个小孩的捂着面,低低呜咽着,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求着什么,像是不怪爹娘之类的话……

殷听雪踌躇迟疑好一阵,最后深吸口气,掰开完好的馒头,正要抛去。

一只手探过来按住。

是陈易。

他平静地看着殷听雪,话音在她耳畔响起:“你真要救?”

殷听雪是听到,他是看到,

在庙外不远处,一个瘦小的黑影角落朝着山神庙的神龛跪着,砰砰往下磕头……

见殷听雪眸子微垂,似要点头,陈易就又问:“我不是阻止你行善,只是这人…该救,还是不该救?你要想清楚。”

殷听雪沉吟片刻,还是低低道:“我想救…”

听罢,陈易也不再制止。

他觉察到更深的异象,不过也好,可以叫这小狐狸试试她自己的本事。

只见馒头划过一弧线抛出,那本痴若木偶的夫妇抖地精光一亮,竟饿狗扑食般争起馒头,不消片刻的功夫,连地上的碎屑都混沙砾吃个精光。

像是遭了当头棒喝,夫妇二人骤然清醒,商贩赶忙坐好,接着把妻子扯起,既敬又畏地朝陈易和殷听雪看去。

敬的是这奇怪路数,畏的是不知来路,谁知这是人还是鬼?谁又知是否笑里藏刀,更说不准方才的诡异症状,全因这二人而起……

这商贾夫妇已面色如常,气血充盈,眼神也活灵活现许多,心念更是百端变化。

“这两位上…”商贾试探性地开口。

“江湖过路客而已。”陈易直接打断,嗖嗖把火盆抖灭,拉着殷听雪起身。

那妇人眼睛一转,赶忙挽留道:“怎么这么急着走,大雨天的,哎,我还听算命的说这山闹鬼,两位不妨…”

“有妨。”陈易只扫一眼,“没有亏心事,走得了夜路。”

商贾夫妇面容陡滞,一时难堪,连个“谢”字都说不出口。

还不待他们再开口,陈易便拉着殷听雪撑伞踏出山神庙。

雨势仍半刻也不停歇,反而比先前更盛,已不复山间骤雨之景。

密密麻麻的水珠重砸油纸伞上,伞骨已咯咯哀鸣,格外瘆人,殷听雪不觉间已随身泛起鸡皮疙瘩。

她紧紧跟着陈易,路面冰凉,脚踝上袭来阴森寒意,低头一瞧,地上的坑坑洼洼好似一张张哭泣人脸……

人脸从眼中掠过,殷听雪惊疑间想回头再看,两根手指兀然捏住她脖颈!

是陈易…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后才想起是陈易。

“别回头,会灭了阳火。”陈易施施然道。

瞧见小狐狸很是认真地点头,他不禁好笑,她分明金丹了,却还是这么怕鬼。

二人仍在山路行进,可路却似乎越走越长,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殷听雪瞧见山道朝暗处无限延申,心底慌乱更盛,只得紧紧靠在他。

不知走了多远,路好似到了尽头,繁杂的阴影犬牙交错。

“吼!”

虎啸间,骤然一道凄厉电光划过。

照得茫茫一白间,殷听雪望去,诡谲阴森的山道两侧,一炷炷香线扎在泥地,绵延不绝,像是一条长长的抬棺队伍。

一只苍白的头颅缓缓拨开阴森诡谲的雨帘,那是头巨型大虫,生得面容苍老,八字须拉长出阴翳,额上阴狠的“王”字,身上有一袭山神官服,却又是前朝礼制,在它身后,还带着影影绰绰的人影……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

“我道还以为是哪路上仙……”这秋淮山神嘴唇不动,尖厉的声音直接落到耳畔,“就两个走江湖的,也敢妨我拘魂造鬼?”

世上有种鬼,是为伥鬼,世人皆知为虎作伥,知道成了精的山君会用伥鬼引君入瓮,却不知世有伥鬼,然后有山君,山君常有,而伥鬼不常有。

拘魂造鬼,便是拘押人魂魄,以此造出伥鬼来,不止如此,造出的伥鬼还能侵染亲属的心智,把亲属也变作伥鬼,譬如方才那对商贾,他们把小儿子卖给了夏水苏氏,夏水苏氏自立族数百年来,便供奉湖广江西两带的各处鬼神,它山君亦是其中之一,于是它便拘走了那孩子的魂魄,以此为中心牵上一根根“木偶线”,准备给它一下添上三头伥鬼。

本来大功告成,半路却杀了个程咬金来。

秋淮山神阴恻恻的目光直扫撑伞二人,不着道袍,也无桃木金钱剑,虽是阳盛的武夫气机,但也有限。

那武夫倒是沉着,看似有底,可是这小姑娘嘛……山神再往下一看,便见殷听雪抑不住轻颤。

滂沱大雨,山风呼啸。

小时在王府,后来又被陈易带走,殷听雪除了话本里,还真没碰到过鬼。

而话本里的鬼,往往最可怕。

陈易按了按她肩膀,低声道:“别怕,你是剑仙。”

说着,他便把背上的剑解下来,放到她手里,殷听雪一停,不知怎么地,一下就不再颤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怀疑地咕哝:“真不用怕吗?”

陈易没有回话,殷听雪咬咬牙,终于狠下心,拔剑而出。

这时,雨帘愈发厚重,油纸伞已不堪重负,山麓拉下浑然漆黑天幕。

香线摇曳,山神身形仿佛与周遭黑暗混为一体,已嗓音嘶哑地笑了起来,

“过江龙尚不惹地头蛇,你们不过江湖鱼虾,连莫管闲事都不晓得,倒是真眼瞎啊,也罢,今日我……我草!”

一抹白光骤然破开天幕,浩浩荡荡直奔秋淮山神而去。

殷听雪已张大嘴巴。

而秋淮山神则张大两个嘴巴。

整道阴森诡谲的身形被分成两半,香线骤灭,暗沉天幕随剑光分了开来,天地蔚然一静,空气清明。

仿佛无事发生。

秋淮山神湮灭于天地间,一团若隐若现的幽兰光晕浮过,像是个小小人影,殷听雪赶忙低声诵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往生咒念罢,那魂魄稍稍凝实,便又消散,临着离去时,这孩子还朝殷听雪招了招手,道了声谢。

殷听雪旋即转头望去。

眼帘中,落着的是一袭玄衣,她的夫君轻轻掸去手指水珠,灿烂日光下,朝她露出个温和的笑,几分随意道:

“都说了,你是剑仙。”

殷听雪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又张,最后用力地“嗯”了一声。

夫君说得没错,她也是剑仙了!

………………..

“江神,你确定他会来这里?”

“定然不错,我从无漏算。”

破败瓦舍,断壁残垣,车队翻过山路,便见满山的荒凉景象。

东宫若疏扯马驻足,眼前荒僻残破,杂草丛生,零散的屋檐淹没在漆黑之中,周遭不见炊烟,寂静无声,似是之前遭了一轮洗劫。

身旁不远处还有间屋檐塌陷一大半的瓦舍,想来是村口的守村人屋。

一看那沿山而建的房屋,就知道本是个平静祥和的小村庄,白莲教乱下,城墙高倚的县城都不一定能幸免于难,何况这些没有防护的村子。

走在最后面的魏无缺眺望了一圈,面色不变,身为喜鹊阁谍子,又从小因旱灾北上入宫做了阉人,他见过更残酷的景象。

于是他眼眸微侧,观察下东宫若疏的神色,只见笨姑娘跳下了马,走近瓦舍,朝里面的枯骨拜了一拜。

“打扰了哈,我们讨完公道就走。”

拜过之后,东宫若疏从包裹里掏出几块窝窝头丢下,随后翻身上面,看向江神袁琦。

他于大江之上受了创伤,被斩下一根龙角,亟需恢复,待七日过后,他虽恢复得七七八八,但陈易二人也不在江上,所以便在卜卦之后,带东宫若疏等人来此伏击复仇。

袁琦开口道:“这一带方圆百里,他都有可能出现,但北面那处山谷,是最有可能,足有七成,届时我等自三面围攻,他定无活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北面…幽林蔽日,瘴气重重,素有‘尸谷’之名,不知藏着什么魑魅魍魉,切记小心谨慎,否则一招不慎,就是阴沟里翻船。”袁琦如此道。

东宫若疏拍了拍胸脯道:“江神放心,我最小心谨慎了。”

不消多时,这条车队顺着道路缓缓向前,消失在了这村庄之中。

他们走过的泥路上,

噗,

一只腐烂苍青的手从地里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