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安低头查看玉坠,并不理睬对方,中年人见状,将身子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神秘说道:“姑娘可曾听说过忠国公石亨?”
林梦安摇摇头,依旧低头摆弄玉坠,中年人只好继续小声说道:“那可是当初权倾朝野的人物,去年被皇帝抄家灭族,这玉坠便是从国公府流出来的!”
古玩一行,无论真假,总喜欢讲究个来历,摊子越小,胆子越大,吹起牛皮便肆无忌惮,恨不得把每件赝品都打上宫廷专供的印记。
许经年看着中年人一顿胡侃,说的天花乱坠,生怕小丫鬟着了道,忙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这里淘不到好玉,你若想要,改日去铁算盘那里挑一些。”
林梦安将玉坠拿到许经年面前晃了晃,一脸开心道:“你瞧这里面的青渍,像不像个‘许’字?”
许经年看了看,发现却有几分相似,正要仔细分辨,忽然好奇道:“你什么时候识字了?”
“雅筠姐姐教了我一些。”林梦安小声回答,随即又补充道:“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
许经年点头道:“不错,老爷的名字要牢记在心。”
中年人见二人只顾低头耳语,而且似有跑题的迹象,果断出言打断道:“今日天色已晚,在下急着收摊,你我有缘,这玉坠给二两银子便可。”
小丫鬟麻利地将玉佩塞进衣袖中,在老爷开口骂街前转头笑道:“我没带银子。”
许经年有些恍惚,林梦安性格沉稳,极少流露这般狡黠笑容,只一瞬间,他在她眼中捕捉到几分调皮——似有故人之姿。
思索片刻,他也只好叹口气,掏出二两银子递了出去。
中年人笑嘻嘻地接过银子,立刻揣进怀里。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许经年只好拉起林梦安向街尾走去。
一路人山人海,小丫鬟似乎对玉坠颇为满意,不时掏出玉佩对着月亮,用一只眼盯着仔细观察。
许经年实在无法忍受她这般做派,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你可知道这玉坠顶多值几钱银子?”
林梦安点头笑道:“多半被坑了些银子。”
许经年摇摇头无奈道:“跟了老爷这么久,还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林梦安小心翼翼地将玉坠收起,低声笑道:“因为上面有个‘年’字。”
一夜狂欢,林梦安如愿看了烟花,收获一枚成色质地俱为下品的玉坠,走走停停,好不欢快。
许经年难得见她这副模样,默默跟在后面。
人群散去已是亥时,小丫鬟意犹未尽,待到最后一盏花灯熄灭,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程的路冷冷清清,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二人依旧一前一后。
走到一处僻静巷子,林梦安忽觉有些心慌,前路一片漆黑,令人不寒而栗,正犹豫该不该继续前行时,身后传来许经年的干咳声:“老爷武功盖世,怕什么?”
林梦安只是个小小婢女,平生所见最甚不过是街巷混混械斗,对自家老爷的武功深浅全无了解,只是台戏里演的江湖高手大多沉默寡言,绝不会如此这般自吹自擂,想来老爷的功夫应当稀松平常。
但她对男人多少有些了解,当面让他们难堪不是明智之举,于是干脆装聋作哑继续向前走去。
出了巷子便是大街,行人愈发少了,好在明月当头,倒不那么令人害怕了。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
林梦安越走越慢,许经年终于瞧出不对劲,看了看她的脚问道:“脚崴了?”
小丫鬟低声道:“新买的鞋,不跟脚。”
许经年这才发现她穿了一双崭新的粉色绣花布鞋,索性拉她在街旁一处台阶上坐下。
一夜鱼龙舞,小丫头仍沉浸在上元节的欢愉之中,掏出刚从地摊上淘换来的玉佩细细欣赏起来。
许经年不能理解她对这枚次品玉佩的喜爱,皱了皱眉问道:“你若是喜欢玉佩,改日让铁算盘送些过来便是。”
林梦安摇了摇头道:“我只相中这枚。”
许经年困惑道:“这玉质地粗糙,瑕疵明显,连‘平平无奇’都算不上。”
林梦安笑道:“可它有个‘年’字,况且这是我们过的第一个中元节,也是我第一次看花灯,以后若离开你,就在身边是个念想。”
许经年道:“本老爷何时要你离开了?”
林梦安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男人多半厌旧,老爷对我正在新鲜劲上,再过几年有了正室夫人,可就难说了。若到那时,恐怕我连见老爷一面也难了,这玉佩就在身边,时时刻刻提醒我莫忘了今日的情分。”
许经年心中一惊,暗道这哪里是在提醒她莫忘了今日的评分,分明是提醒自己的。
他忽然发现这小丫鬟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愚蠢,心中多多少少藏了些心事,于是岔开话题问道:“是谁教你这些的?”
“富乐苑的花魁们。”林梦安一脸平静地回答。
许经年不再说话,林梦安见气氛有些沉闷,便晃着玉佩小声道:“老爷给这玉佩起个名字吧!”
许经年随口道:“既然是块下等玉,便叫‘玷白’吧!”
林梦安追问道:“可有出处?”
许经年道:“诗经有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
林梦安心满意足道:“那就叫‘玷白’!”
冷风吹过,街上早已无人,许经年看了看林梦安的小脚道:“老爷背你回家。”
小丫鬟俏脸一红,摆摆手拒绝道:“我能走。”
许经年将眼一瞪骂道:“困了!早些回家!”
林梦安扭捏了几下,最终还是乖乖爬上许经年的背。
月色阑珊,洒落一地,主仆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