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乾清宫依旧寒气刺骨,朱祁镇稳坐龙椅之上。
许经年第二次面圣,虽不似第一次那般紧张,却依旧瑟瑟发抖——冻的,悄悄看了眼皇帝,见对方神色如常,完全不受寒气影响,心中不禁暗自腹诽:不愧是经受过瓦剌极寒天气洗礼的男人!
曹吉祥不在,殿中只有内阁首辅李贤和怀宁伯孙镗。
怀宁伯是武将,虽上了年纪,火力劲儿倒也还算旺,李贤则不同,文官出身,羸弱干瘪。许经年偷瞄了几眼,发现老头儿双颊通红,腿也在微微打着冷颤,不禁感慨果然高处不胜寒。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站在朱祁镇旁边的小太监弯腰探身,竟从龙椅前的桌案下端出一个火盆!
许经年眼睁睁看着小太监将快要燃尽的火盆端走,又端了新的火盆放到桌案下,心中怒骂道:“下流!可耻!”
朱祁镇听不到许经年内心的呐喊,只淡淡开口到:“差事办得不错。”
许经年忙装模作样磕头谢恩道:“陛下隆恩,臣幸不辱命!”
朱祁镇冷笑道:“为臣不易,当止于敬。”
许经年听的一头雾水,他只见过朱祁镇两次,对这位帝王的脾气秉性不甚了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跪在原地不出声。
“东宫,是太子的东宫,身为臣子,既领了医病的差事,就当规规矩矩办好分内之事,僭越罔上,将府邸搅得鸡犬不宁,你心中可知尊卑?”朱祁镇的声音再次传来,不紧不慢,听不出究竟有几分怒意。
许经年惊出一身冷汗,猛然醒悟——原来皇帝也在太子身边安插了亲信!东宫解封不过个把时辰,若不是有内应提前传信,皇帝断不会了解的如此清楚!
他早该猜到,皇权在握,执掌天下权柄,怎么可能独独漏了东宫。想到自己一番自作聪明,将太子府邸搅了个底朝天,不知那些被揪出的细作里有没有皇帝的亲信,自己和挽秋的关系是否已经暴露。
来不及过多思考,许经年忙低头叩首谢罪:“奴才万死!一心为陛下解忧,行事不顾首尾,愿领责罚。”
大殿内一片安静,半晌后,朱祁镇缓缓道:“念你初犯,功过相抵,今后行事当三思而动。”
许经年悄悄咽了咽口水,心中暗自庆幸曹吉祥那老阉狗不在,否则一定会落井下石……
跪谢隆恩后走出大殿,这才发现后背汗水流了又干,冰凉一片。
乾清宫内只剩朱祁镇、李贤和孙镗君臣三人,半晌后,李贤试探问道:“陛下,东宫僭越,实非小事,许云安行事未免孟浪了些。”
朱祁镇随手从桌案上捡起一份奏折,一边翻阅一边冷声道:“李首辅对许镇抚使倒颇为关心。”
李贤自知失言,忙回道:“臣只为大明国体。”
朱祁镇冷笑道:“年轻人孟浪些倒不是坏事,敲打敲打便是。”
初一的京城分外热闹,走街串巷的百姓熙熙攘攘,街边不时有戏耍的孩童跑过,许经年归心似箭,无心赏这天下升平,出了紫禁城便直往文礼胡同奔去。
到了府宅门外,反而有些胆怯,不知该如何面对林梦安。
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正蹲在院子里洗衣裳的小丫鬟,姑娘眼中的喜悦一闪而过,忙不迭低下头继续揉搓手里的黑色锦袍。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许经年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讪讪开口道:“差事办完了。”
林梦安低声回了声“嗯”,头垂地更低了些。
“肚子饿了。”许经年只好继续道。
小丫鬟站起身,将湿漉漉的双手在腰间随意擦了擦,走进伙房摆弄饭菜。
许经年见她走起路来有些别扭,意识到昨夜自己太过粗鲁,心中愧意又添了几分,转身走到伙房门口,斜靠在门框上开口道:“今日你身子不适,不如我去醉仙居买些酒菜回来吃。”
林梦安依旧背对着少年摆弄锅碗瓢盆,许经年见她毫无反应,耳后通红一片,只好叹了口气转身朝门外走去。
醉仙居的饭菜色香味俱佳,独独少了些家常菜的烟火气,大年初一本就客少,小二、厨子都急着打烊回家,难免比平时差了些。
初一开店的商户极少,许经年一路步行,从醉仙居出来,寻了几条街才在一家酒肆买到两坛秋露白,一手提着菜一手拎着酒向家里走去。
时至晌午,走街串巷拜年的行人愈发多了起来,回到家,林梦安正坐在堂屋门槛上发呆,许经年便将酒菜摊开摆在饭桌上自顾自吃了起来。
主仆二人就这么静静坐着,一个自顾自发呆,一个慢悠悠独酌,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小院里反倒冷冷清清,蛟龙不知何时飞回了凉亭,默默趴在窝里,瞪着一双眼睛观察屋内二人,雪渐渐飘落下来,在天地间展开一幅水墨画,只是画中之人尚不自知……
马上吹笛起寒风,道旁舞剑飞春雪。京城西南千里之外,山西大同府远郊,矗立着一栋巨大的别院。
这别院地处深山之中,远远看去,墙高楼阔,占地极广,颇为气派,奇怪的是正门上并无牌匾,也未见守门的护卫,只有门口两个青面獠牙的石狮静静趴着。
荒郊野岭,冷不丁出现这么一栋安静又诡异的宅院,不免令人感到恐惧。
忽然,一队人马由远及近直向宅院奔去,在安静地山路上掀起一片尘土,领头的姑娘身着一件白狐毛镶边的火红披风,脚蹬黑色长靴,正是秋蝉。
待到人马逼近,府门大开,一行人径直进入宅院内,远远便有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迎了上来。
秋蝉轻巧跃下马背,接过少女递来的的毛巾擦了擦脸,又将毛巾扔给少女问道:“山里错综复杂,难保不会有附近的猎户闯进来,暗哨要再密些,屯养私兵,一旦被朝廷发现,你我都得灭九族。”
少女毕恭毕敬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