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良辰自然听说过许云安的名字,只是没想到传闻中的小禁军竟如此年轻,一剑封喉曹钦,犹如在青州隔空扇了曹吉祥一巴掌,很难不被京城势力关注。
这般年纪,这番英姿,令万良辰不由想起太清宫外的俊俏少年,饶是死敌,也不得不承认放眼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万良辰幽幽道。
许经年将秋蝉拽到桌前坐下,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这才冷笑道:“能当得起万国舅的‘故人’,想必是极出色的俊才。”
万良辰并不接话,捋了捋衣衫道:“我听说过你,长公主身边新近的红人。”
许经年将酒杯放下,略一拱手算作回应,又拾起筷子,自顾自夹着桌上的饭菜吃了起来。
“公主的品味越发恶俗了,比起之前那位可差远了。”似是对少年的傲慢颇为不满,万良辰冷冷道,“既然这舞姬是你的人,便给你个面子。”
青州城不大,上上下下各处官员都在盯着,长公主与德王虽暗暗较劲,面上倒还相安无事。主子没发话,万良辰自然不想将事情闹大,挥挥衣袖便要向门外走去。
“慢着!”许经年厉声道。
万良辰停住脚步疑惑道:“阁下还有指教?”
许经年缓缓起身,端起酒杯走到万良辰身后,一字一句道:“拿酒泼我的人,该给个说法!”
雅间内鸦雀无声,众人皆满脸错愕看向少年。
王妈妈急得就差跳脚,心中暗骂这小禁军不知好歹,以对方的身份,既已让步,又何必再咄咄相逼。
秋蝉也悄悄拉了拉许经年衣角,暗示他就此息事宁人。
万良辰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许经年冷笑道:“你待如何?”
不给众护卫反应的机会,许经年手腕一挥,将杯中酒尽数泼到他脸上。
王妈妈和秋蝉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惊道:“完了!”
众护卫齐齐抽刀,这帮人俱是锦衣卫乔装,武功不俗,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一流,听闻少年是长公主的人,便只是拔出刀静待指示。
当众被泼一脸酒水,万良辰怒火顿时汹涌而起,想到离京前万贵妃交待勿与长公主正面交恶,只好强行压住火气道:“立刻跪下,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许经年道:“我这人护短,见不得自己人受欺辱。”
万良辰恼怒道:“人心善变,尤其是女人,你最好每日在佛前祈祷公主的恩宠长盛不衰。”
意兴阑珊,国舅爷拂袖离开,王妈妈陪笑着追出门外,雅间外围观者越来越多,许经年不想在人前露面,悄然而去。
秋蝉颓然坐到地上,愁容满面。她晓得自己真真切切地掉进了红尘苦海,恐怕这辈子再无法逃出少年的手掌心。
他太善驾驭人心,一句“我这人护短,见不得自己人受欺辱”便定了自己一生,连条退路都不给留。
姑娘想起刚进绿芜苑那年,懵懂倔强,吃了不少苦头,被关到柴房看管犯了事的清倌儿。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女人,与临县书生相约私奔,消息走漏,书生逃了,女人被捉。
她死前用地上的稻草将满身血污擦净,只说了两句话——“若冯郎来救我,断不可让他看到这副模样!”“风尘女子,心里若真装了人,便离下地狱不远了。”
女人死后,秋蝉托人打听过那姓冯的书生,说是第二年娶了同县大户人家的小姐,次年得一男丁,举家欢庆。
秋蝉那时年少,对女人的执拗无法感同身受,私下里骂她蠢笨,如今报应终于轮到自己,方才明白心里装了人是何种滋味——半是甜蜜,半是惆怅。
青楼永远需要层出不穷的故事,要想客人常来常往,须得三不五时制造些风月趣闻,令人想要寻根问源一探究竟。
王妈妈混迹柳坊街多年,深谙此道。才子佳人的故事人人都爱,禁军与舞姬的爱恨也不失为一桩趣谈。
消息很快传开,长包了花魁秋蝉的是许云安,如今青州城内炙手可热的人物,长公主手下红人,许大人怒发冲冠为红颜,当众泼了国舅爷一脸酒水,连绿芜苑都险些给砸了。
秋蝉名气愈发大了,行踪却更飘忽不定,有时在一楼厮混到打烊,有时整晚不露面,打茶围、推牌九、摇骰子亦或登台献艺,全凭心情。
有外地才子慕名而来,豪掷百金未得一见,又是赋诗又是行辞,被姑娘一句“没心情”打发了,逼得老鸨连连赔不是。
外人只觉姑娘洒脱不羁,率性而为,只有王妈妈和她的贴身侍婢知道,露不露面全由许云安当夜来不来而定,心情好坏则要看上次见面是否话不投机。
按大明祖制,德王年幼,不该离京,但万贵妃对曹党垂涎已久,听闻曹钦险些被一剑封喉,便知良机已至,哪肯轻易放过。
青州有长公主坐镇,仅凭国舅万良辰,恐怕压不住,思前想后还是将心一横,让九岁的朱见潾一同前往,至少在地位上有所制衡。
因此德王一行,虽是打着朱见潾的旗号,但真正主事的还是万良辰。
他本就是睚眦必报之人,在许经年手上吃了亏,又被大肆宣扬,即便再能忍,面子上终究过不去。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越想越气,于是干脆明牌,递了拜帖给长公主。
德王入行宫这天,除了知府孟秋豪,青州上下大小官员,休沐的休沐,公办的公办,人人都恨不得当下便立刻生出一场大病,避开这无妄天灾。
孟秋豪避无可避,长吁短叹了两日,又与众幕僚商讨一夜,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随德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