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波折太多,一老一少似在梦中,一时难以接受许经年死而复生的事实,谷才便将当日在火海中救人又以秘术换皮的故事向二人一一道来。
夏无忧认真听完,忽然对谷才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先生高义,我夏老头这辈子没服过谁,你是第一个!”
谷才摆手笑道:“夏族长谬赞。”
许经年道:“报仇之事我自有计划,你们不要再去万良辰府邸,既然来了京城,便多住些日子,明日一早我要出发前往青州,一切等回来后再说。”
夏迎君不时扭头看看许经年,她还没完全适应对方这副新面孔,当初听说太清宫被灭门,便带了苗族最毒的蛊虫潜入京城,一心要为少年报仇,没想到等了半个月也不见万良辰露面,这才有了今晚国舅府的偶遇。
感受到少女有意无意的目光,许经年扭头笑了笑说道:“是不是这张脸太难看了?”
夏迎君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摆着手解释道:“不不不!”
林梦安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几人寒暄,目光不时扫过夏迎君。从前几日的长公主,到今晚的黑衣少女,都是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要么身世显赫,要么身手不凡,自家这位老爷看起来其貌不扬,倒是挺招女人喜欢。
几人聊到深夜,各自回房睡去,夏无忧与谷才挤在西厢房,夏迎君则在东厢房住下,第二日醒来,许经年早已出门,姑娘便有些怅然若失。
辰时不到,腾骧右卫校场上已人头攒动。
俞百鸣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中央,强打精神整肃队伍。这鳏夫昨晚思来想去越发担忧,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到了清晨,捋捋脑袋手中便多了几根白发,赶紧又起床给祖宗牌位上了三炷香。
几家欢喜几家愁,乐三元倒是愉悦得很,这厮自打进入四卫营便在俞百鸣手下,好事一次没捞着,坏事次次不落下,唯独人身安全从来无需担忧,甲辰小队的能力“有目共睹”,没人敢把危险任务交给他们,因此并不觉得此行有何不妥,只当是游山玩水,昨日上午得了令,晚上便钻到富乐院与海棠姑娘一番依依惜别。
队伍集结完毕,便由杨文带队在皇城外候着,过了半日,才见与驾自皇城内缓缓而出。
皇族出行,历来仪式繁琐,倘若是个女人,便更要慢上几分。甲辰小队在日头下晒了半天,正昏昏欲睡,听得公主终于露面,纷纷强打精神,杨文恨铁不成钢,又拿这帮“烂泥”无可奈何,干脆眼不见为净,与公主行过礼后便回营当值去了。
当值摸鱼如同偷人,虽鬼鬼祟祟胆战心惊,可一旦事成,便快乐无边。
乐三元瞧了瞧公主车驾,便想起“宝马雕车香满路”的名句,原以为四卫营是此行的主力军,见了车驾旁随行的东厂、锦衣卫一干人等,这才发现一百亲军不过是充数目的外围杂役。
午时,与驾启程,由东厂、锦衣卫和禁军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驶出皇城。
青州府,古称益都路,洪武元年置府,辖潍州、莒州、胶州三州,属山东承宣布政使司,距京城约一千五百里。
自灾银被劫,青州官场震动,人人自危,曹钦滞留当地,既不说回京,也无人敢捉拿审问,案件一时陷入僵局。
长公主倒不急,与驾出了京城慢慢悠悠向东南方向赶去,日落时才到天津。
四卫营本就比东厂、锦衣卫矮了一截,随行又没有军官撑腰,因此人数虽多,却备受排挤,只被分配到最外围做些开前断后的警戒任务。
与驾附近被东厂和锦衣卫高手围得密不透风,俞百鸣看着心里美滋滋,昨夜还在担忧护卫长公主的责任太过重大,今日便有人冒出来承担风险,果然祖宗的三支高香没有白烧。
按常理,公主出行,仪仗盛大,沿途自有当地府衙接待,但既在天津停下,长公主自然要下榻东临客栈,五层楼由宫中内侍把守,东厂和锦衣卫将下三层挤得满满当当,腾骧右卫一百禁军只能在四方场就地扎营。
俞百鸣挑了个最不起眼的犄角旮旯,招呼甲辰小队凑到一起。
白日里人多,乐三元不敢发牢骚,此刻夜深人静,便开始絮絮叨叨:“还当真能贴身保护长公主,结果不过是为他人做衣裳。”
旁边一人凑过脑袋笑道:“三哥,我看你是想上公主的御辇吧?”
说话的是甲辰小队唯一的弓弩手吴启亮,他素来口无遮拦,是极易闯祸之人。俞百鸣一脚踹在身背弓弩的禁军屁股上,丢出半个馒头骂道:“再胡言乱语将你嘴巴封上!”
许经年笑看几人打闹,思绪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武林大会落幕不过数月,四方场还是那个四方场,只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抬头看看五层楼,惠庆公主惯住的那间客房依然亮着烛光。
正值秋末,寒气渐起,有人找来木柴生起火堆,众禁军便裹紧身上棉衣围坐一圈取暖。
锦衣卫头领名唤王东怀,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寡言冷面,不苟言笑,这正五品千户自打在三楼住下,便躲入房间不再露面,直到戌时,客栈外出来一阵马蹄声,才“噌”的一声从床上坐起。
逯杲身着御赐玄黑飞鱼服,手握青钢绣春刀,春风得意,跨于马上,在客栈外停住脚步,令身后手下入内通传。
不多时,锦衣卫出门回禀:“大人,公主令我等在客栈外候着。”
身后亲信抱怨道:“大人,长公主未免太不将德王放在眼里了。”
逯杲闻言大怒,回身呵斥道:“放肆!长公主何等尊贵身份,岂容你说三道四。”
四方场上,禁军们看着客栈门口锦衣华服的逯杲等人一阵骚乱,有人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同样是当值,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也忒窝囊了!”
众人静默,无人搭腔。锦衣卫逯杲,圣上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胡言乱语被他听到,说不得便要挨一顿鞭子。
宫女苒儿自客栈而出,绕过逯杲径直向四方场走去。
场中再次骚动起来,一日同行,众人皆认得她是长公主的贴身宫女,纷纷抬头看去。
苒儿秀眉微蹙,冲着场中众人喊道:“哪位是许云安?公主有请。”
目光纷纷投向角落里的少年,有错愕,有嫉妒,有疑惑,有不屑。
许经年叹了口气,暗道果然女人是天下最不能得罪的一类,以惠庆公主的心计才智,一定明白自己想要隐匿身份的心思,却偏偏在众目睽睽下指名道姓,多半是女儿家的任性使然。
藏无可藏,避无可避,便只能硬着头皮起身。
吴启亮看着许经年远去的背影,悄悄侧过头向乐三元问道:“三哥,你觉不觉得十一与公主之间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