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大,林梦安出门看了两趟,见二人在房顶喝得开心,只好皱皱眉回到屋里,第三趟再去看时,便听到上面传来阵阵鼾声,小姑娘叫了两声,见没回应,转身去伙房取了两个铜盆,哐哐敲了三下。
铁马冰河入梦来,许经年猛然惊醒,边伸手找武器边惊叫道:“孛来大军打过来了?”
林梦安放下手中铜盆,鼓足勇气大声道:“老爷,天凉,回房去睡吧!”
许经年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京城,身边也不是宣府那帮弓弩兵,于是抬脚踹了踹身旁的谷才,口齿不清道:“起来,回房去睡。”
第二日一早,两人四仰八叉躺在卧房床上,以极其诡异又羞耻的姿态醒来,面具掉在床下,谷才慌忙捡起,许经年起身,发现衣着完好,悄悄松了口气。
气氛略显尴尬,少年看着慌乱戴面具的独臂男,觉得应该主动缓和当下气氛,于是开口道:“别戴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语言是个好东西,但倘若词不达意或话不应景,便容易令气氛更加尴尬。
一阵沉默后,林梦安如及时雨般闯了进来,张口便道:“老爷昨夜睡得可好?”
许经年将鞋子穿好,语重心长对小婢女说道:“有些事看到了就不必再问,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能睡得好吗?”
林梦安身上有着老实人的优良品性——善于自我批评,无错也要自认三分,见老爷不悦,忙解释道:“都是我的错,我本来想扶谷才大人去西厢房的,可他太重了,扶不动。”
谷才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故意逗弄,佯装生气道:“你敢说我胖!我让老爷打你板子!”
林梦安急道:“是重不是胖。”
许经年敲了敲小婢女的脑袋,边往外走边笑道:“重不就是胖!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以后谷才就住那里。”
天已大亮,许经年吃完早饭匆匆出门,如今京城有了伴,心里轻快不少,想到昨夜喝酒所提之事,便计划着今晚去万良辰府上夜探一番。
到了校场,各处队伍早已整齐列队,许经年心情畅快,虽因迟到被监训官骂了两句,仍乐呵呵闪入队中。
乐三元微微侧了侧脑袋揶揄道:“何事如此高兴?昨夜去富乐院了?又给哪位姑娘赎了身?”
许经年目不斜视,嘴唇微动:“倒是盘算着将海棠姑娘赎了做妾。”
乐三元翻了个白眼骂道:“君子不夺人之美,你这是小人行径。”
二人正暗戳戳闹着,便见指挥使裴子建在一帮武官的簇拥下走入校场。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经年总觉得裴指挥使有意无意扫视了自己一眼,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腾骧右卫上下近千人,是四卫营中人数最多的队伍,众武官走上演武台,都事杨文取出一张文牒说道:“点到名字的,出列!”
原来是点兵,众亲军悄悄松了口气。
四卫营隶属御马监,由御马监提督太监统领,众所周知,这帮太监秉承的是天子意志,因此四卫营又称亲兵中的亲兵,每每皇族有活动,便要点兵随从护驾。
俞百鸣悄声道:“莫慌,甲辰小队都是废物,这种事情向来轮不到我们。”
许经年心中窃喜,回过味来又觉得这话有些刺耳,正想纠正,却听台上杨文说道:“许经年,俞百鸣,乐三元……”
几人慌忙出列,乐三元趁机踢了俞百鸣一脚以作泄愤。
点满百人,杨文这才严肃道:“你们,休整一日,回家收拾行装,明日辰时在此集结,若有迟到缺席者,罚军棍三十!”
人群中有人问道:“杨大人,敢问此行去往何处?几日可归?”
杨文厉声道:“不该问的别问,按军令行事,尔等速速散去,甲辰小队留下。”
于是众亲军各自离开,偌大的校场上只留下甲辰小队十一人和裴子建、杨文。
俞百鸣心中早已乱作一团,甲辰小队向来不显山不露水,莫说点兵,就连办案都从未轮到过他们,如今被单独留下,不知是福是祸。
裴子建开口道:“长公主奉圣命调查灾银失窃一案,明日启程前往青州,钦点甲辰小队贴身护卫。殿下身份尊贵,尔等当尽心竭力,以报皇恩。本官丑话说在前头,此行若有差池,轻则军棍伺候,重则株连九族,到时莫怪我不讲情面。”
俞百鸣大惊,不知这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队里都是些破落户,从未听说谁与宫中有牵连,若硬要拉起关系,左右不过前日夜里巡防时见过一面。
裴子建站在台上,将俞百鸣表情尽收眼底,心中猜想更加笃定。
昨日长公主召见,以“腾骧右卫甲辰小队宫中值守尽责”为由,钦点俞百鸣等人贴身护送,令他颇感意外,回到营中便立刻调来十一人资料查阅。
甲辰小队都是些身世清白的落魄世家子弟,论关系,似乎无人能触及宫中,许经年进入前,小队已有两年未纳新人。
如此一来,长公主便只可能冲着两人而来:一是领队俞百鸣,二是新加入的许经年。
俞百鸣一脸错愕的表情是装不出来的,那么目标就只剩许经年。
想到这里,裴子建倒吸一口冷气,暗暗惊叹这年轻人隐藏如此之深,得武强伯举荐,又有长公主撑腰,却甘愿在四卫营中做个底层禁军。
俞百鸣苦着脸哀求道:“大人,甲辰小队从未随驾出巡过,以兄弟们的三脚猫功夫,恐难当大任,到时不仅丢了腾骧右卫的脸,更让大人蒙羞,不如另派经验丰富的精锐小队,免得惹出祸端。”
杨文擅长察言观色,虽然不理解为何要让俞百鸣这等货色贴身护卫,但看到指挥使大人面露不悦,便抢先发怒道:“大胆!军令如山,岂容你讨价还价!”
裴子建收起冷脸,难得露出笑容说道:“尔等只管尽心做事,若有闪失,本官还真能袖手旁观不成!”
乐三元对指挥使大人态度转变之快颇感意外,心中揣度莫非这便是上位者的驭下之术,冷暖交替,攻心为上。
从校场走出,几人各自回家。
许经年猜到换容伪装大概已被长公主看破,不知要如何面对,明日启程去青州,今夜必须探探万良辰府邸虚实,谷才刚到京城,自己又要离开,似乎事情越来越混乱,如此想着,心中渐渐开始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