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勒蒙却毫无睡意。
也许是因为座椅不舒服,也许是因为走了太久,腿部隐隐作痛,他始终无法入睡。等到车厢里的其他乘客都沉沉睡去,菲勒蒙依然睁着双眼,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他感觉自己仿佛与世隔绝,独自一人。
不,并非完全孤身一人。他的世界里,还有剧烈摇晃的火车、身旁乘客的鼾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语声、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茂密的森林、潺潺流淌的小溪、浩瀚无垠的银河,以及工厂烟囱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白色的轨迹。
火车一路奔驰,中途只停靠了几次,终于在天亮时分抵达了巴黎。
当火车缓缓驶入车站时,东方的天空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巴黎,这座繁华的都市,迎来了新的一天。
随着黎明的到来,沉睡的巨人逐渐苏醒。
街道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声音,由远及近,由弱变强,最终汇聚成一片喧嚣,响彻整座城市。巴黎在晨曦中苏醒,展现出与菲勒蒙所见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都截然不同的景象。
色彩,这座城市充满了各种鲜艳的色彩。
窗外,穿着鲜艳服饰的女人们站在阳台上,一边闲聊,一边将手中的污水泼洒到街上。孩子们提着空桶,跑到井边打水。工人们穿着洗的发白的衣服,三五成群地走在街道上,赶往各自的工作岗位。
宽阔的马路上,马车夫们挥舞着马鞭,熟练地驾驶着马车,车厢里坐着衣着华丽的贵妇们,她们低声交谈着,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头戴贝雷帽的工人们聚在一起,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谈论着家长里短。挑着担子的妇女、追逐打闹的孩子,他们穿梭在街道的各个角落,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一丝活力。
这一切都与菲勒蒙印象中的城市早晨别无二致,但唯独一点不同——色彩。
他所熟悉的伦敦,是一座被灰色笼罩的城市,人们脸上很少露出笑容,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和沉闷的气息。
伦敦的市民永远生活在焦虑和恐慌之中,他们就像是一群攀附在悬崖边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而巴黎的市民,即使在疲惫不堪的时候,脸上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自豪。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优越感。
没错,这就是巴黎!
他们为生活在这座城市而感到无比自豪。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伦敦,菲勒蒙或许也会认为,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
他们沿着街道走了好一会儿。
巴黎的面积很大,不可能全部步行,于是菲勒蒙拦下了一辆路过的马车,叫醒了正在打盹的车夫。车夫似乎喝了不少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地问道:“什么事?”
“我想租你的马车。”
“现在不行,我还有事。”车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酒瓶,仰头灌了一口。
那绿色的液体,是苦艾酒。菲勒蒙对他的无礼行为感到十分不满,忍不住斥责道:“我虽然刚从英国来,法语不太好,但什么时候喝酒也成了一件正事了?”
“先生,您误会了,我这也是没办法。”车夫一边喝酒,一边为自己辩解道。
“我看你分明就是嗜酒如命。”
“您说得没错,我喝酒就是为了逃避现实。至少在我喝酒的时候,没有人会像您一样打扰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车夫满脸通红,打了个酒嗝,一股浓烈的苦艾酒味扑鼻而来。
“就算总统来了,我也不去。早上八点之前不接客,这是我的规矩。”
“你……”
“您还是去找别人吧。”
菲勒蒙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勒布朗拦住了。他有些不满地问道:“你干什么?”
“怎么了?”
冷静下来后,菲勒蒙才意识到,这在巴黎或许是件很平常的事。勒布朗那习以为常的态度,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真是难以理解。”菲勒蒙低声说道。
他很想说,在伦敦,像这样懒惰的人根本活不下去。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客人,还是不要妄加评论比较好。
勒布朗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巴黎很特殊,它与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不一样。您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辞去市长一职吗?”
“我的确问过。”
菲勒蒙原本以为,勒布朗会借此机会,再次吹嘘一番巴黎的优越性。然而,他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我辞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太危险了。”
“游行示威很激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