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抬手止住杨若禾的话,语重心长道:“我们侯府毕竟欠下这番恩情,人之有德于我,不可不报。再者这么些年了,总该有个说法。我陪你去见一见他,该说的都说清楚吧。”
人之有德于我,岂能不报?何况若非宋渭,柳儿还不知要遭受什么。
思及此,杨若禾终于点点头。
既然说定,老夫人择日就带着杨若禾亲自往宋渭府上去。
既是来道谢,便要正大光明的。老夫人也不避着人,叫周管家抬着轿子到了宋渭府上。
一路的好事者见了,十分惊奇。这些年虽然碍于卫时羡的功业和权势,众人虽然面上不敢谈论,但私底下说起当年靖宁侯府大夫人的绯闻来,还是一番讥笑。
靖宁侯府与宋渭多年不往来,在朝堂上也是斗得水火不容,前阵子卫时羡亲自到宋渭府上,已经叫众人纳罕了,如今侯府老夫人竟亲自带着大夫人拜访,简直叫众人匪夷所思。
宋渭的府宅是皇帝赐的,只是个一进的宅院,里头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奴。
老奴听到敲门声,打开条门缝摆摆手,示意主家不见客。
周管家又说:“靖宁侯府老夫人和大夫人拜访,请您禀报宋大人。”
老奴正摇着的手一顿,又问:“靖宁侯府?”
周管家说:“正是。”
老奴打开半扇门,叫他们进来,然后去向宋渭通传。
老夫人和杨若禾刚走进院子,就见宋渭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家常衣服,更显的他清瘦得惊人,一抬头就直盯盯地看着杨若禾,眼神犹如实物,勒得杨若禾喘不过气来。
宋渭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看到杨若禾了。因为当初他得意忘形一时冲动,叫杨若禾从此深居侯府,鲜少外出。他只能极少地远远看上一眼,然后偷偷地流泪。
看到卫青柳如杨若禾同出一辙的样貌,宋渭心里更是慌乱的手足无措,那是他曾经幻想无数次的,他和杨若禾的女儿会有的样子。
见不到杨若禾,他只能偷偷跟着卫青柳,看上一眼那相似的容貌,再说上两句话,他便知足了。
所以他也跟去了大承恩寺,只是碍着靖宁侯府的护卫,离的远了些,察觉动静后追上去,这才救下了卫青柳。
即便是母女一般相似的样貌,也难解宋渭的相思。如今看到杨若禾站在自己面前,并非梦境,也不是思念到流泪的幻觉,当真是她站在了自己面前。宋渭一眼便看痴了。
见此,老夫人开口打破这局面:“宋大人之恩,靖宁侯府特来道谢。”
说罢,就叫人把谢礼抬出来。
被打断后,宋渭勉强收回了视线,扫了一眼摆了一地的箱子,对老夫人道:“请老夫人进来坐吧。”然后转过身先进屋子了。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叫人退到宅子外头,然后带着杨若禾和周管家进了屋子。
宋渭的正堂摆了一圈明制的圈椅,是和府宅一道赏赐下来的,昂贵的紫檀木料。上面虽然没落灰,但有没有人气是一眼看出来的,这套桌子并没用过几回。
众人坐下后,老奴端上茶水。老夫人点头谢过,对宋渭道:“宋大人的救命之恩,靖宁侯府没齿难忘,今后定奉宋大人为府上贵客,府中上下结草衔环以报。”
宋渭却不说话,只低着头看着茶盏,忽然气氛沉默下来。
老夫人知道他的意思,也不说话。周管家也知道当年的恩怨,垂着头不敢发出声响。
过了一会儿,杨若禾才起身,对宋渭行了礼,道:“多谢宋大人救下小女。”
宋渭这才抬起头道:“举手之劳罢了,老夫人不必这般。”话虽没说到杨若禾,也没请她起来,眼睛却一直盯着她。
当着旁人的面便是如此,老夫人有些恼怒,咳了一声,对杨若禾抬了抬手,叫她坐下,又问宋渭:“宋大人伤势如何?”
见杨若禾坐回去后又低着头不看自己,宋渭心口有些顿顿的痛意,随口道:“并无大碍。”
后来老夫人再说什么,宋渭也没听清楚,眼睛只随着杨若禾动,看她颤抖的睫毛,看她被风吹动的发丝,终于再也忍不住,宋渭对老夫人说:“可否能和大夫人说些话。”
老夫人既然让杨若禾来,就知道会这样,一边拍拍杨若禾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一边道:“好,老身就在外头等着。”
然后带着周管家出去了。
老奴也退出来,要顺手把门关上,老夫人道:“不必关门。”
老奴手顿住,抬头看了看宋渭,见宋渭也不理他,就收回了手,搬了个椅子给老夫人。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宋渭的眼神反倒没有方才那般放肆,垂下眼睛,神情有些哀伤,道:“您……一向可好?”
杨若禾原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总想夺门而出,但听了这话却定住了心神,轻声说:“我很好。”
千言万语在心中不知从何说起,宋渭捏紧拳头又松开,盯着桌上的茶盏,不敢抬头,怕自己又吓到杨若禾,过了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话:“柳儿现在如何了?”
杨若禾回道:“已经好了许多,还要多谢大人救了柳儿。”
宋渭喉头动了动,又问:“今后我到侯府去,您会见我吗?”
这话有些逾矩,杨若禾只说:“大人到府上来,府中自会以礼相待。”
这番客气疏离的话,终于是叫宋渭流下眼泪来,再忍不住,看着杨若禾道:“那你会怎么待我呢?”
这话有些逾矩,杨若禾避而不答,也不去看他,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拒绝之意。
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就在眼前,可她却一心想着与自己疏离,世上再没比这更叫人难过的事情了,何况是对于宋渭这样的痴种而言。
宋渭心痛地无以复加,也不顾老夫人就坐在门外,带着哭腔问道:“你就这样厌烦我了吗?”
这话叫爱惜名声的杨若禾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离开。
见她要走,宋渭什么都顾不得了,哭泣的声音有些尖锐,唤道:“姐姐,我只是想看看你啊!姐姐!”
杨若禾不敢听他这呼唤,还要往外面走,可听到后身咚地一声响,她下意识回头。是宋渭摔在了地上,一条腿的姿势有些奇怪,却还双手撑着要往杨若禾这边爬过来,面上是孩童般无助的哭泣。
杨若禾突然像定住一样,身形恍惚一下,扶住桌子,也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
这片刻的功夫,叫宋渭爬到了她身前,颤巍巍地伸出手,却不敢抱她,只敢轻轻拉着她的衣角。
他的一条腿姿势有些奇怪,一看就是折了的样子,但他也不管疼不疼,就这样趴在地上,仰着头,红着眼角,挂着泪水,低声问她:“姐姐,再叫我看看你,好不好?”
旧年的记忆涌上来,杨若禾再忍不住,扭过身子掩面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