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只穿着一身直裰,个子很高身形却瘦,腰背挺得很直,像根竹子。
和卫时羡不一样,卫时羡个子高身形精壮,沾了相貌的光,叫人觉得是个风度翩翩的温和书生。这人瘦的很,衣裳已经比旁人小了一号,穿到他身上还是显得空荡,怕一阵风就能吹去。
这人眉眼又极精致,白皮朱唇,恍惚间瞧见他,还以为是卫阶宋玉从书上走出来了。但他一双桃花眼,常年都是蒙着些阴郁,谁都没瞧见他笑过几回。平日里阴沉着不说话,在朝堂上一张铁齿铜牙能把人咬死。
这正是前些年的新科探花,如今陛下的宠臣,户部给事中宋渭。
“宋大人。”既然遇见,卫时羡拱手致意,就要转身离去,无他,虽然这是陛下宠臣,但和卫家有仇。
“卫将军。”宋渭挪了下步子,挡住卫时羡的去路,声音轻的像是四月的柳絮,缓缓道:“将军如今志得意满,便顾不上旁人了。女儿家受尽委屈,也只是为了卫家祠堂贞烈清白罢了。”
听了这话,卫时羡不怒反笑,道:“宋大人这话叫人不明白。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绕开宋渭就要离开。宋渭忽然大怒,扯住卫时羡的衣袖,攥得手上的青筋迸出,道:“为何不叫我见她!”
卫时羡沉下脸,道:“宋大人请自重。”
“她明明是想我的!”宋渭没有松手,反而扯着卫时羡的衣服将他拉近,眼眶中满是血丝。
卫时羡不再客气,拳头带着风声就往宋渭的脸上砸去。宋渭看着削瘦,拳脚功夫竟不弱,躲了过去,又回了一拳,和卫时羡过了几招。
宋渭浑然不顾自己的死活,只缠着不叫卫时羡走,卫时羡不好真的伤他,看中时机忙退了两步,和宋渭分开。
卫时羡目光冷凝,盯着宋渭道:“宋大人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我卫家的人不是能叫人随意说嘴的。”
“我要见禾儿。”宋渭像是魔怔了一样,也不顾自己脸上的青紫,定定地看着卫时羡。
这叫卫时羡怒了,攥着拳头上前两步,和宋渭对视,压着声音道:“嫂子嘱咐,说宋大人送的东西一概不收,宋大人上门一概不见。宋大人已经连累嫂子名声一回,还要再为难她第二回吗?”
方才的拳脚落在宋渭身上时,他浑然无觉,这句话却叫他弯了身子,后退两步,喘着气,道:“不,不,我要听她亲口说。”
卫时羡整整衣服,冷声道:“嫂子不愿见你。”
说罢也不管宋渭的反应,绕过宋渭就要离去。
宋渭想到什么,转过身,冷笑道:“拿禾儿做什么借口,分明就是你卫家欺人,逼她给你那早死的兄长守一辈子。”
卫时羡猛地转过身,气的胸口起伏,忽而又压下火气,笑道:“我母亲待嫂子如亲女一般,你日日在我侯府周边打探,自然知晓。是嫂子确实不愿见你。”
老夫人对杨若禾如何好,宋渭早就知道,不说他常年在侯府周围打听杨若禾的消息,就是早些年他还在哪个地方苟延残喘的时候,也听过卫时央如何疼爱杨若禾,而老夫人又是如何和善。
只是他从来不肯相信,以为杨若禾心里是有他的。
卫时羡这话,正中宋渭的要害,叫他本就阴郁的脸更加难看,捂着心口岣嵝着身子,沉浸在自己悲痛的世界。
卫时羡也不看他,自己先离去了。
宋渭和卫家的仇是早些年就结下的,早到卫时央过世不到一年。
那时侯府外忧内患,卫时羡顶着父兄通敌的嫌疑,立下军令状前往南边的战场,庶兄卫时循受到牵连,被罢职歇在家中。
侯府里人心惶惶,没签契的下人都离去了,老侯爷的姨娘本就只有几个,有一天没生养的一起找到老夫人,说自请离去,老夫人扶着额头盯了她们一会儿,拿给她们些钱财,叫她们走了。
靖宁侯府整日大门紧锁,却还有不明真相的人,在门上丢了烂果子。
府里都这样,更不论朝堂上了,人人都想踩上一脚,分掉这百年世家的遗骸,弹劾的折子日日叠在先皇的桌案上。
丧夫丧子的老夫人撑了不到一年,就病倒了,从此之后落下了厌食的毛病。早产且难产,又遭遇娘家断绝干系的杨若禾,好不容易休养好了,支撑着去维持侯府。
她求遍了认识的旧故,鲜有人帮忙去维持朝中局面,这时新科探花郎宋渭走到她面前,说要帮她,并当真为杨若禾四处走动,终于叫弹劾的奏折少了许多。那时候杨若禾也没认出宋渭是自己的旧友。
后来宋渭到侯府的次数多了,传出些风言风语,杨若禾为难的时候,宋渭带着杨父上门求亲了。
看着信任的友人,和先前扬言断绝关系又上门的父亲,杨若禾悲痛欲绝,叫人将他们赶了出去。后来她也饱受了一番非议,从此靖宁侯府更是整日闭着大门。
从那之后,宋渭并没有放弃,总想办法给侯府送些东西,时不时在侯府周边闲逛,探听杨若禾的消息,这叫杨若禾更加厌烦。
宋渭痴心如狂,见这次杨若禾难得出门,自然跟了上来,在大殿上看到杨若禾红润的脸庞,痴痴地流下泪来。再想办法去见时,发现卫家人都叫侯府的侍卫护的不见一丝缝隙。
这才只好来找卫时羡。
有着那种前因,即便宋渭得今上的青眼,比卫时羡还要得圣心,卫时羡也从没给过他好脸。方才的拳头恨不得拳拳到肉,后来的话也是句句见血。
这边的事情无人知晓。
歇过觉后,小沙弥又来请各家继续听讲经。
卫青柳醒来见到萧湘,十分开心,拉着她一块儿去大雄宝殿,萧湘推不过,只好低着头和她一块儿走。
路上碰到一些小姐们,见萧湘虽然貌美,却衣着朴素,只当是卫青柳的丫头,并没多问。
住持讲到一半的时候,萧湘抬头看见老夫人有些坐不住了,身子都轻晃了下。
下午本就闷热,大殿里还放了这么多油灯,萧湘都有些难耐,更别说老夫人了,何况这样的天,老夫人午时或许没吃多少东西。
于是她摘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卫青柳,示意卫青柳交给老夫人。
虽然不解,卫青柳还是照办,伸出根手指挠了挠卫青杨的手,把荷包塞给卫青杨,叫他递给祖母。
老夫人收到的时候有些不解,见是孙儿递来的,就打开看了看,里头竟是用油纸包的糖,瞪了孙儿一眼。
这动静卫时羡也注意到了,知道卫青杨做不出这种事情,回头一看,正对上萧湘的眼睛。
萧湘以为他是笑自己不庄重,有些抱歉,缩着脖子笑了笑,难得的小女儿样子,低下头又乖乖听经。
这一笑叫卫时羡心里痒痒,回过头时脸上还带着笑意。
老夫人瞧见了,侧过头问他:“看什么呢。”卫时羡自然不敢说,应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