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知道,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我已经很累了。
半个钟头后,他们挂了电话。林威于转过头,仔细地观察皇朝敬月——敬月,你真的是他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一切都因为沈融?
也许吧,我不知道为何你不愿意认我!或许,我是你年少时期最可耻的印记,你恨不得将我彻底拔除对么?其实也无甚关系,你与我,本就不是同路人啊。
而如今,再相见却已是百年身,我们之间有太多太多差距和无奈,那些人世的无情和摧毁,已经让我们彻底改变了。
我知道你累了,我也是同样。如今,可以彼此放过,再不纠缠么?
我想,我是愿意的。
最后,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下对方的嘴唇,“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爱的人。”
当手指放下的那一刻,皇朝敬月徒然醒了,他的眼神有些惶恐,仿佛害怕他离开一样,紧紧地凝视他。半晌后,才昂起头,闭上眼睛,“如果你送上的是嘴唇,我或许会一直装睡下去。”
男人这个样子,有点像孩子的索吻,动作可爱而又迷人。
“楚少,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望着对方陌生的目光,他的心底一阵抽痛。
“楚少是谁?”皇朝敬月的目光一凛,神色也寒了下来,“他和你什么关系?”
“你知道么,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久得我都快要放弃了,你却再度出现在我身边。”少年抬起手,似乎想要拥抱他,最后又重重垂落下来,“可是,我现在宁愿永远不见你,因为——你让我憎恶了,楚少。”
“你不是一直都在意我和小融么?可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不是也有喜欢的人!”皇朝敬月挑起眉稍,面有怒容。
“对不起皇朝先生,可以把沈大哥叫来么,也许我们该彻底解决一些事情了。”
感觉到床上少年的反常,皇朝敬月有些恐惧,更多的则是害怕——对于他的殴打,这个人明显没什么强烈的愤怒,甚至有点逆来顺受的感觉。
难道,他是真的不在乎他么?是啊,也许是因为沈融不爱他的缘故,所以另他养成了惯性的害怕——他害怕再去爱了,害怕再度失去,所以抱着揣测和怀疑地态度接触面前的少年,他以为年少的林威于只是玩玩而已,或许只是一时不开窍。
他害怕再受到摧毁啊。
一直到中午,沈融才下班赶过来,见到他与皇朝敬月并没有吵架,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下,然而当看到两人的神情时,心脏又再度提了起来。
“威于。”他低低地叫着少年的名字,然而林威于只是将头转向窗外,一直凝视着医院前的一棵枯树发呆。
“医院,既然可以治愈这么多的疾病、可以让一个即将死去的人重新活回来,却为何,不能让枯木再逢春?”
沈融乐愣了愣,回答,“也许是治不了内心的伤吧。”
“呵呵,是啊,沈大哥,你比我大,所以做出的决定永远都是对的。”他终于移过了目光,脸色映在阳光里,却也不显得苍白。
“敬月呢?”
“看到你进来他就出去了。”林威于指了指门外,最后喊到,“你进来吧,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
房门外果然有了动静,那个一向高傲幽雅冷漠的男人此刻走了进来,他仿佛遭遇了很多痛苦,面容苍白,表情却带着深深懊悔。
“你,想告诉我什么事,是关于那个楚少么?”皇朝敬月敏感地问。
“与其事情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还不如你亲口找我询问,会让我感到轻松一些。因为这件事、对于独自一个人背负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林威于抬起眸子,里面是淡淡微笑,“沈大哥,你和敬月是不是十一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你们都只有十六岁吧?”
听到他这么说,沈融蓦地一惊,点点头,“是的。”
皇朝敬月却是蹙着眉,没什么表情,他说他不记得了。没错,他就是不记得。因为从一开始起,沈融就已经在他身边,而且他自己也很明确——皇朝敬月一直是爱着沈融的,非常爱他。
“沈大哥,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但是我想问你,敬月以前是不是孤儿院出身?”
“你怎么知道?”沈融更是惊讶,“他在的那个学校就在C城,不过八年前有一场大火,忽然把那里都烧掉了,如今已经改作了公共陵园。”
“果然如此。”林威于点头,“那么,皇朝敬月以前是叫楚默对么,而且他原来的性格十分温和有礼,和现在有很大不同,又对么?”
沈融有些怀疑地望着他,目光探询,“你也是那个孤儿院的?你和他从小就认识?”
“是的。”对方忽然反问过来,林威于愣了一下,才答,“那时候楚少大我六岁,我却不喜欢和同龄的孩子玩,也许是因为那些孩子们根本不理我,只有楚少一个人对我好,所以我总是缠着他。”
“莫非、莫非……你是当年那个叫卫秋的孩子……”沈容脱口惊呼,脸也白了,“是你?”
“是啊,没想到你还知道我。”少年摇了摇头,“不过很抱歉,我对你没有什么印象。”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只见过一面,就是有一次去温泉的时候,你突然撞进来,正看到敬月,哦不,对不起,是楚默背着我。呵呵,我的确听楚默提了你好多次,一直以为你暗恋他呢。”
“啊,原来你就是F?”林威于第一次被震慑到,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涟漪,“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是啊。”沈融回过头、扫了眼正在沉思地皇朝敬月,问,“敬月,你小时候的确很喜欢他的,你怎么会不记得呢?”
“不过,你不记得才是对的。”说完,他就陷入了深思,目光变得辽远,仿佛是回忆起了曾经……
那是楚默来到皇朝家的第三年,其实在最初的时候,皇朝家就对外宣称楚默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我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是个很大的事件,基本上搞的国内沸沸扬扬,楚默也没有辩解,我试图找他询问,可是少年只是紧锁着眉头,仿佛并无预料地开心。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少年心里藏了很多事。
他不是一个容易懂的人,也是少言寡语的人,从孤儿院的老师那里打听,楚默生性漠然,IQ极高,做事敏捷又周全,想法谨慎,看人的目光仿佛带着揣测,根本不像一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
所以我对他颇为注意,也决定跟他交朋友。
是的,当年我还不知道楚默喜欢我,只觉得对方和气温柔,宛如一块温润无暇的玉,跟他在一起似乎什么也不用操心。当然因为彼此青睐,而且皇朝叔叔正好又希望有个聪明的儿子,于是我就顺手推舟、决定将楚默介绍过去。
当然,这也要敬月自己努力才行。
后来真的不负众望,楚默从孤儿院出来了,从此一步跃为了天人。
三年的安静生活,楚默并没有露出多少笑颜,跟他在一起也只是听他讲些年少时候的事情,例如最多的就是你卫秋。
后来,有警察打电话来,说孤儿院被一把大火烧没了,死了很多孩子和老师。楚默简直疯了,我从没见过少年这样狂乱的表情,就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一般。
他哭了,是的,我清晰地记得那个少年的泪水。曾经,我一度以为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是永远只会温和地笑,而不会表现任何懦弱与无助的人,可如今,我的确能深切感受到他的悲哀。
如此之强烈的。
他一个人驾车回去,呆了整整三天,而回来的时候正巧赶上道路施工,而且那夜忽然下起瓢泼大雨。你知道的,他心情不好,脑子里都是那些同伴的死讯,还有你的。
他开始打电话给我,说你死了,说的时候声音那么寥落,我都觉得他在电话那边颤抖。
他是一边开车一边说的,我知道他心不在焉,他沉溺在悲伤里太久了。
可是,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他打那么久电话的,他后来出了车祸,整辆车从施工桥上坠了下去,等到我们赶来的时候,他都快没救了。
我以为,这么耀眼光芒的人,终于要被老天夺去性命。
不过皇朝叔叔家大势力大,他找了许多人来给他看病,最精确地手术、最名贵的药物、最舒适的治疗环境,一年后,楚默终于恢复了健康。
只可惜,他忘记了当年的一切,变成了如今像孩子一样的男人。
其实,我是知道的,他并不是真的想用风流倜傥、甚至是不够成熟来掩饰自己,而是,他已经没办法再去承受那种伤痛,所以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封闭起来,永远缩在那个壳中。
是啊,后来我才惊觉——他也不过是跟我们一样大的少年,他也有懦弱和恐惧的时刻,也会有害怕去面对的事情。
我知道你们都在找他,万连就是吧?只是为了不愿让你们失望,我并没有对外说出一切关于孤儿院以及你、卫秋的事情。
一,我害怕敬月苏醒过来,他会自责。
二,我也害怕一切都将面临绝望。
“为什么不告诉我?”皇朝敬月忽然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为什么不说清楚一切,让我、让我这样迷糊地度过生活,你们要欺骗我一辈子么?”
“敬月,不是我们要欺骗你,而是你自己在七年前,已经提前封闭了自己。
“你选择不相信,选择自我掩饰,这是外人根本无能为力的事,你明白么?”沈融低着头,微微苦笑,“就在你坠落山崖的那一刻,我还清晰地记得,你跟我说‘一定要忘记。’,你对自己的暗示如此强烈,你的感情这样沉重,我们想插手也不可能的。”
“不,不!”他忽然俯下身,用双手掩着脸,哽咽着道,“不要让我记起来,不要再说了,不!”仿佛心脏深处有个声音在轻轻回应他,声音越来越急迫,越来越大,仿佛就要破茧而出!
他按住心脏,习惯性地蹙起眉,“都是我自作自受,哈哈,哈哈哈!”
看着他疯笑,沈融也惊住了,“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你别吓我,敬月。”他向前迈了一步,对方却意外地后退开。
夏季即将过去,屋外是略微清冷的风,吹过彼此的面容。阳光依然明媚,却似乎少去了许多光芒,它已经不再灿烂了。
“小融,这是惩罚,是对我当年离开的惩罚吧。”忽然,男人安静了下来,只是看着自己掌心上的胎记,苦笑,“的确,我是不值得被爱的。”
他站了起来,目光深沉地凝望着床上的少年,“威于,你会失望么,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只对你一个人好的楚默了,他已经死了。
“在这里……”男人悲哀地按了按胸口,嘲笑,“在这里,死掉了。”
“敬月,他怎么可能不原谅你?他是爱你这个人,而非你是谁!”沈融吃惊地睁大眼睛,他不是想让事情往反方向走啊,他是在帮他们!
“你会原谅我么?”皇朝敬月冷哼了一声,淡然,“连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原谅自己。”
“我原谅你,但是我不会再爱你。”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个近在眼前的大明星,“在你说要带我上法庭、在你告我抄袭你的音乐、再到你欺骗我、拿我的爱和你的恐惧做交易,一直到对我大打出,我已经再没有办法爱你了,敬月。”
阳光中,少年被笼罩在光芒下,仿佛欲去的神仙,又像是远在天涯。是的,在十年的社会倾轧和落寞分离中,一切已经改变,他经过了太多爱恨大劫,也有太多的遗忘和失落,所以他无法再勉强他去做什么。
他知道,这是他对他、最后的一次尊重。
“威于,我不奢望你能继续爱我,只希望你不至于恨我。”少年的面容如此温柔,看在他眼里却仿佛带这刀光,他不禁别过眼,似乎是不敢直视。
“我不恨你,要知道恨一个人,也要首先对他付出更深的爱,你不值得了。”他转过头去,神色如此平淡,“你之前利用我,而我也只是把你当作楚默,我们互相安慰互相利用而已,没什么恨与不恨。”
“哈哈!”皇朝敬月仰头大笑了起来,“你可真是狠啊。”
“我们,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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