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怎么能那样做?这个事儿只能是厚着脸皮哀求人家。麻脸女人寻思何景掀翻粥锅的做法不对,是错误的。她是从心理上先站到杨长生一边,为自己去找杨长生讨论粮食增加一点动力和勇气。何景这么一闹,只能是促使杨长生对借粮户百般的刁难和压制。想到每一次去讨论粮食,在杨长生面前她都是低声下气的,像做了什么理亏的事情。她的心抽搐一下。再去肯定要给杨长生扛脸子。不管怎么着,也还是要去,一家子人总得有粥喝!
当初给杨结实说媳妇的时候,她对媒人,对田家信誓旦旦地说,屋里就是不愁吃的,老棒子满满的装了一大墙柜。自己还用拳头捶大墙柜让媒人听,大墙柜发出沉闷的声音,果真像是里面满满地装着老棒子。为了说媳妇,假话说得跟真的是的。三年困难时期,人均150斤保命粮。饿得人把各种树叶子都拿来吃,干棒子皮、棒子芯做成淀粉填肚子。谁家要是有一大墙柜老棒子,那可说得上是殷实人家了。孰不知那大墙柜里填的是破破烂烂的棉花套子一类的东西。在上面撒一层老棒子。就把媒人给糊弄了。现在田秀淑进了门儿,又多一张嘴,粮食自然是不够吃。
她的屁股像是粘在小坐柜上,几次试图站起来然而都没有站起来,平放桌面上的那只胳膊也配合着向上撑,却并没有起到应有的辅助作用。一种莫名的余悸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束缚着她。让她对讨论粮食的事情已经缩手缩脚了。
和往日一样,喝过早上这顿棒子糁儿粥,男人该出工的出工,该上学的上学。屋里只剩下她和儿媳妇田秀淑。她对儿媳妇说,丫头,把家伙(指碗筷)收拾了,我出去一会儿。嗯。田秀淑试着蹲下身子,用手摸到温着水的锅和锅里的碗筷,开始涮洗。
她还是站起来了,转身掀起小坐柜的盖儿,从里面掏出一条白洋布面袋,卷巴卷巴攥在手里出了屋。
她照直去了队长杨长生家,去讨论粮食。社员都习惯把向生产队申请借粮食说成是讨论粮食,找生产队长申请借粮食的时候,队长经常答复说等开队委会讨论。人们记住了“讨论”这个词,申请借粮食便变成讨论粮食。
当反复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再笨的人也可能会从中有所发现。这些发现似乎也可能对你有所帮助。她知道杨长生做为一队之长,每天早上都是在街上给社员派活儿,把社员安排走,然后自己回家吃饭,吃过饭再去下地。用社员的话说,这样当官的少干活。少干多轻松,老了不哼哼。她这个时候来找他,断定能够找到他,而且又没有别的社员出现,这个时候来讨论粮食方便说,最佳时候。
她真是算计对了。进门的时候,杨长生正蹲在炉台边,守着粥锅,捧着碗,就着咸菜条,喝早上这顿棒子糁粥,一只手里还拿着半拉黄棒子面窝头。她先和他媳妇搭讪,媳妇正屋子的那头儿忙着什么。然后脸转向杨长生。杨长生和杨汉是近一支的本家。没出五服。杨汉比杨长生长一辈儿。所以,杨长生要她叫婶子。杨长生见她进得屋里来,便放下手里的粥碗,问她,又没有下锅的了?!
杨长生一句话,像一个明晃晃的火把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热辣辣地烘烤得她躲之不急,沙滩似的脸烫得要死,呆滞的眼球涨得要炸裂。她站在他的旁边,像一个犯了大错误的学生洗耳恭听老师严厉的训斥。身体瑟瑟,无地自容。为了达到目的不怕难堪。她还是做着挣扎式的辩解。她放低声音说,可不是?要不怎么又来找你?
杨长生慢条似理地说,婶子,你家的粮食也要节约点用,不要老是借,现在有社员反映我,说我偏向你家。你家什么时候找,我都批。说我这个队长是给你们一家当的。
麻脸女人低声地说,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一家人不能饿着肚子。接着套近乎,再一说,你是我侄子,我也该沾你点光。
听了她这话,杨长生沉着脸,没有再往下说什么,起身在一个什么地方找出一张白纸条,在上面歪歪斜斜写一行字,递给她,让她去找赵大新换条子,然后再去找保管员要粮食。
她从杨长生家里出来,脚步匆匆地去小队会计室找赵大新换条子。心里像微风吹皱的湖面,漾着几分欣喜,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寸节上自己也能应对自如,把杨长生拿下,给自己开了借粮食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