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前些日子的一个后晌,天空发灰,懒洋洋的太阳空中悬着,杏黄色的阳光无精打采地洒落在院子里。何桂花一扫帚挨着一扫帚地扫着院子,地上本没有什么可扫之物,院子天天扫,都像是去了一层皮;她有心无心地把阳光扫得支离破碎。像这样四四方方宽畅方正的院子,在村子里可以说是蝎子屎毒(独)一份。打谷场上盖起来的,距离大道近,大车能够赶到院门口。这要感谢治保主任刘志,是他为她选了这么一个平平坦坦的地方,村里给盖起三间石头房,垒起宽宽超超的一个大院子,满院的墙头上稀稀拉拉地插满碎玻璃片儿。
扫帚伏在地上不动,跟着她的影子也像是有些倦怠,双手扶着扫帚把,她直直腰,带着忧郁神情的眼睛望着门口那棵光秃秃大枣树。大枣树枝杈上,泼墨似的黑压压的站一树麻雀。目光异样,充满着疑问和不理解。她知道,自己也在被人们用异样的眼睛看着。十八九岁上守寡,十个人有九个人都说肯定要往前走,再嫁人。黄花闺女似的一个女人,能不再嫁人么?一个人守空房有什么意思?!再嫁不嫁人自己做主。她对那些出于常理的热心不屑一顾。她让那些老于事故的全是好心的期待失算了。谁也没有料到她能像哨兵坚守哨位一样,以一种坚忍不拔的韧劲坚守着。坚守到享受烈属待遇。
她又开始扫,每一个角落都要扫到。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扫是在扫自己心上的烦恼,扫干净的地方全是对赵月生的思念。她时常思念赵月生,每一次都是泪水浸泡着心。月生用命给自己换来今天的生活,民政部门拨款给盖房。生产队里分粮分物她是免费的。,每年冬天供她取暖的烧煤。县民政部门每个季度给一十六块钱生活补贴。基本上是衣食无忧。她无比的珍惜。
村里一共出了三名烈士。除了赵月生,还有一名冯姓烈士,一名刘姓烈士。他们都没有亲属享受到烈属待遇。政府的优抚政策下来的时候,冯姓烈士年迈的老母已经过世,又没有妻小,没有家属享受烈属待遇;刘姓烈士因为是孤儿,也没有家属享受到烈属待遇。刘姓烈士本家两名姪子倒是沾了烈士的光。村里人没见这两个人做什么工作,就因为是烈士的姪子,都入了党。不过,没两三年,这两个人又都被开除出党籍。一个是因为妇女判刑,被开除出党,一个是阶级立场不坚定,认敌为父,认被遣返回乡的原国民党良乡县警察署署长陈文尧干爹,被开除出党。
尽管日子衣食无忧,她也还是把日子过得节俭。她也像其他家庭主妇一样,屋里用的针头线脑,油盐酱醋,都是靠抠鸡屁股来解决。院子里养了四五只母鸡,今天下两个蛋,明天下三个蛋,隔个五六天,就凑个二三斤拿到供销社去卖,卖了钱换屋里用的生活日用品。
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思再嫁,或许仅仅是为了这份珍惜。眼下三年自然灾害,吃树叶,喝大锅汤,所有的中国人都感到紧紧巴巴的。只有她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
院子还没有扫完,刘志来串门。
她随手把扫帚丢在地上。两人进屋,落座。刘志坐到八仙桌旁的小柜上,她跨在炕沿儿。屋里很暖和,但也掩盖不住它的冷清。
嫂子多会儿都是把自己收拾得跟小姑娘似的,是是。两人一见面,他总是要和她开这么一句玩笑。其实,他比她大好几岁。管她叫嫂,是从赵月生那儿论下来。他比赵月生小6个月,和赵月生一块参加民兵,一块入党,说得响亮一点,两个人一块参加革命。
你多会也忘不了柴(调皮的意思)。沏点水?
不用!不用!
他轻轻咳嗽一声,清嗓子。她知道他要说正事。
嫂子,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儿?
你大伯子说,让赵大新给你过继。
她不由得一怔,表情立刻变阴。过继?!怎么会冒出这么个事情来?他对自己怎么这么好心?!心像开锅一样开始翻腾。大伯子看中自己这几间房子?这个院子?还是怕自己招个男人上门过日子?他就是在算计自己。大伯子的精明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赵家兄弟两个,日生为长,月生次之。
也许是看好她这份家产,或者是真心为了照顾她,她大伯子赵日生三番五次地托村治保主任刘志给她捎话儿,要把大儿子赵大新给她过继。
刘志稍稍低下头。我不想来和你说这件事情,是是。你一个人过清静日子过惯了,冷不丁冒出一个大小伙子在跟前晃来晃去,接受不了,是是。你大伯子又是提酒,又是买点心的,托我来说。
赵日生知道这件事非刘志说不下来。刘志和烈士赵月生从小就是好伙伴,俩人又是一块秘密参加地下党。这还不算,解放后,那个杀害赵月生的反革命份子,也还是经过刘志配合公安局的同志一道去天津一个大工厂指认,才被捉拿归案绳之以法的。为此,刘志还立了一个二等功。
从刘志第一次对她提起过继这件事,赵大新就天天到她这边来给她挑水劈柴火,干点儿力气活儿什么的。这事情有点强买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