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的目光如熠熠星光般沁人,无意中瞥见地上的《杏》,渐渐低下头说,“看来……你都知道了。”
“那……”我带着愠怒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手摇拽着他的肩。他只是沉默,一直不愿正视我。
我偏过头,时钟“滴答滴答”,泪水也悄悄滑落。“你,”带着呜咽的我终于开口到,“真的,真的会离开吧。”
“会的哦,”他两眼唏嘘,“但我永远不会离去。”
“什么意思?”
“离开是暂时的,这有各种原因,谁都有离开的时候到。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永远的去了。一去不复返的人便是离去了,我们能做得也只是‘一期一会’。即使我一度离开,也一定会回到你身边陪着你,不是吗?”
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摇摇头,他歪头微笑着,“关于我的病,不必担心。你瞧,我不是回来了吗?‘庸医’不是错了吗?奇迹不是发生了吗?人应当考虑明天,否则那只会愚昧、短浅、麻木。但我们也要为今天而活呀!总不能一直沉沦在对明日的忧心中吧。”他抱着我,轻轻撩动我的黑发。
心顿时明朗了,有某种神秘的力量直捣最深处,我以前从未见过,甚至不知道。我把脸凑上去吻了他,深情的凝望着他,一段霞光穿过窗帘飞到他脸上。忍俊不禁,相觑而笑,墙塌了,只是被侵蚀的瓦砾。
“走吧,我们去拜访先生。”
熙攘的街头,我们并肩相拥。随着永不停歇的车流漫步,三层树影交叠撩过,我们到了先生门前,先生像是住在森林中的隐士。门敞开着,随时欢迎任何人,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人来这儿。我们进去后,先生正与一位优雅的女士讨论着关于书的事。应该是编辑,但感觉更像是先生夫人。
我们在一旁等候,虽为先生,但年龄与我们相仿,估摸着大两三岁。先生面色似云,神姿飘逸。谈吐自然,言语热情,但又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令人尊敬的长者之气。
“那就这样吧,紫阳,下次见。”女士起身离开,经过客厅时冲我们嫣然一笑,那是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先生背对着落地窗示意我们坐下,他的生活难免让人想到海的彼岸。席地而坐,客厅只有一个广播器、一个茶几、一张木台,跟被炉神似,简单但一点不简陋。半掩着的阳台上有一架钢琴,墙上挂的,大概是小提琴吧。
“又见面啦,樵。”先生的声音很是亲近人。
“嗯,先生。”樵诚惶诚恐,“抱歉,先生,那个忘记给您带了,我这就去取。”还没等先生开口,他便离开了。“莫非,这位就是?”先生惊喜地转向我。
“您好,先……先生。我,叫,张霖心。”我很紧张,在先生开口那一刻我便明白为什么樵会如此尊敬他。先生,也是个温柔的人呢!可能比我们都要好。
“嗯。”先生若有所思,下颚搭在手背上,一只黄色的手环很是精致,“想必你还没准备好吧?很多很多的话,很多很多的事。”
“先生,”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而他的口吻又是那么让人想敞开心扉,“是的。”
“爱,是吧。”先生的感叹像是清晨的朝露,“但可能不止吧。”
“啊!”红晕悄悄爬上脸,“我想他已经明白了,否则也就不会这般对我了。”
“哈,”先生的长叹化作香烛的芬芳,“人生真是万壑川流啊,来来回回,弯弯绕绕,最后又是一样的光景。”
我有些震惊,不知道怎么做。
“人是不会踏入相同的河流的,但不同的人会。爱河,溺而不返者多矣,当审时度势啊。可你已经明白一切情况,为什么还不愿意前进呢?”
“先生,不是我不想前进,只是觉得他有所保留。不然,他应该会主动的,不是吗?”
“哼,”先生会心一笑,“的确,他是有犹豫。只是也同样出于爱,害怕会伤害到你,毕竟他是行将木就之人。他希望你能摆脱过去的阴影,但又不想让你处于新的阴影里。可他不知,这样还是会使你处于阴影中。人,难逢知己。既然你认为他已经明了于心,那么你也当明白他的意思。”
“人在这世间行走,又有几次能遵循自己的本心;又有几回能顺从自己的意愿;有几次能自己把握。”先生看出来我的疑惑,按住我战栗的手,冰冷似雪,与他的声音形成了最极端的两个季节,“当然,这一切取决与你。不过别留遗憾,你们俩没必要像我那样。”
我瞪大眼睛,仿佛被扔进暮霭中。
先生顿首良久,“美好的事物好比桜花,有绽放之日必有凌散之时。只是我当时被那般烂漫所迷惑,没有及时采摘、收藏、保护。直到飘飞殆尽,我才幡然醒悟。可花已无处可寻,唯有心中追忆。可有时又想,桜花之美不正在于飘零吗?可我还是更喜欢它盛开的样子。”鼻尖一阵酸意,原来这才是先生之所以为先生。
少顷,樵回来了,给先生递上一打手稿。先生过目后说可以帮他出版,不过可能会做些改动。
路灯一齐点亮,我们告别了先生,再次散步河畔。昨日的太阳还未完全退去,夜霭中仍能看见山与寺的轮廓。对岸人家灯光映衬的窗台上有人在向我们招手,是先生,还有那位小姐。我们也激动地挥动手臂。《光芒》奏响,先生这次用小提琴演奏。净化心灵的乐章,消除了怨念与猜忌,像是耶和华的耳语,世间都沐浴在圣光中。
这一定是上帝的宽恕吧,这一定是上帝的爱吧,我喃喃到。他含着笑,注视着音符跳动的窗台。身后的桥上,两个人影若隐若现。不知是世人冷漠,还是只有我能看见。他们赏着水月,脸上洋溢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