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叔开始躲避候二哥的眼神,钱二叔慌张的样子,让候二哥有了一丝疑惑。
以往的钱二叔是木讷的,你问他一句,他就拧巴两个字。他只会低头干活,晚上倒在铺上就能呼呼大睡。
兄弟们说他就是一头猪,吃饱饭与世无争,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快乐的生存下去。
他不爱收拾自己,他衣服上的汗渍,白一块,黑一块,老远就闻到一股汗臭味,他不舍得脱下来换洗。
他不是不爱干净,他说天天换洗衣服,太浪费自来水,他老婆说啦,城里的自来水可甜可甜呢。
再说他也就两件破烂衣服,他通常都是白天穿,晚上洗。
候二哥说过,兄弟,你支点钱,去新街口市场买两件新衣服。
他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摆摆手说:“不用花冤枉……钱,我闺女她等着我挣钱上学……呢!”
候二哥越发肯定,他的好兄弟钱二叔,的确是个憨厚的实诚人。
可是,这两天,他的好兄弟只要做好饭,就丢下一句话,“哥,我去买……买菜啦。”
尔后,他就离开小屋,一溜烟跑去菜市场。
憨憨的钱二叔,他就是想看看说话好听的女人,她今天来卖菜了没有。
他没有其他想法,他能看她一眼就行,他承认,当他面对买菜女人,他的心也有那么点小颤抖。
他带着他的小心思,买菜,做饭,再去工地搬砖。
候二哥起先也没有觉察到钱二叔的小心思,他单纯的认为,钱二叔的改变,完全是因为钱二叔喜欢买菜做饭。
一转眼,寒冷的冬天,真的来啦。
冬天的夜,似乎特别的漫长,躺在铺盖里的候二哥怎么也睡不着,他想着心思。
想着每天的太阳从东方升起,从西边落下,想着潮涨潮落,那些个永恒不变的规律。
就像他一样,睡醒了就得像一头驴那样拉磨,天歇黑倒在铺盖上,只能闷头睡大觉。
他心里的话,心里的苦又能说给谁听呢?给妻子写信报平安,他总是捡好听的话说。
说南京城有多繁华,说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灿烂,说他能在南京城奉献自己的汗水,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
他再和她说一些亲密的话语,他把醉人的、甜蜜的情话,一遍又一遍说给她听。
可他却只字不提他在外面的孤独寂寞,他在烈日下暴晒,他在寒冷的冬季风中撕裂的颤抖。
钱二叔躺在被窝里,当他闭上眼睛,他那双不争气的眼睛怎么也合不上。
他开始不安起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不然,一个好端端的人,没病没灾的躺在被窝里,舒服的睡大觉,那该有多好呀。
以往在家里,老婆钱二婶骂他有多磕碜,他躺在被窝里,被他老婆掐得黑一块紫一块,他也能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
他第一次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爬起来,不顾黑夜的寒冷,他摸到大白瓷盆,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自来水。自来水不甜啦,自来水冻的他牙齿咯咯响,他哆哆嗦嗦爬进被窝。
他闭紧眼睛,他数羊数到手酸,他数羊数到嘴疼,他上眼皮和下眼皮累得直喘气,可他还是睡不着。
他索性爬起来,打着哈欠,捂着脸蛋,跑到屋外的小树底下,痛痛快快撒了一泡尿。
他来来回回,起身又躺下,躺下又起来,他翻腾来翻腾去,被窝早被他折腾得拔凉拔凉的。
“钱二叔,”挨着他睡的华夏问他,“你咋啦,干嘛不睡觉?”
“你睡……睡,我睡不着……着。”
“为什么呀?你以前不是比谁都能睡?钱二叔,你想老婆啦?”
“没有,我没想……想她。”
“那你就是想别的女人了?”
“瞎说,我没有……有想。”
钱二叔急于漂白自己。
女人的声音,说话好听的女人的声音。他真的很想听,她的声音很美,特别的美,像百灵鸟的歌唱。
“华夏,你早点睡。不要拿钱二叔开玩笑,谁不知道钱二叔是个实诚人。”
候二哥替钱二叔说话,但他对钱二叔也有疑惑。
钱二叔变啦,以前的钱二叔对谁都唯唯诺诺,从来都不敢拿正眼看人。即便是有人问他,他才会拧巴出几个字。
现在的他,出门啦照小圆镜,手拿红塑料梳子,歪着脑袋,梳理他的一头乱发。
他那张被太阳晒过,被风雨淋过,被岁月煎熬过的脸蛋上,还要抹上点廉价的雪花膏。要是小屋有张大镜子,他肯定左照照右看看,臭美半天才肯出门。
候二哥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对钱二叔似乎琢磨不透,他似乎读不懂钱二叔啦。
那个在他面前磕头作揖,可怜巴巴的钱二叔,还留在他的心里,那时候的钱二叔,他是卑微的。
“兄弟,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候二哥嘱咐钱二叔。
“哥,我这就睡……睡。”
钱二叔回答候二哥。
此时此刻,清冷的月光从门缝里钻进来,冷烈的北风吹得小窗户纸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