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遇事,时常抱怨破事没完没了,而人们也会在这没完没了的破事之中逐渐失去耐心,亦会因为失去耐心而脱离自己原有的模样。就像是一根金属,经曲折不会断裂,但经反复曲折便会因疲劳而呈现出断裂的模样。
而这“反复曲折”,也许就是一种能力,亦是一种特性。
阿丘依是拿着火把,于冷清长街之上寻找着,却未曾寻找太久便是驻足,且是对着手中的火把瞧着、看着,甚至是不解的想着这火把从何而来?
尚未想通火把从何而来,阿丘便是转身并对空荡长街环顾,随后更是迷茫开口道:“筐呢?我的竹筐呢?我的竹筐怎么不见了?”
竹筐不见了!就像是吃饭的饭碗丢了一般!阿丘有些慌乱,不过却是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火把,似是想通原来自己是为了寻找竹筐,方才拿着火把来到了街路之上。
于街路之上寻找竹筐,却也不曾寻找许久,便因手中火把燃尽而不得不放弃。虽是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失魂落魄的归家而去,且是再一次走入了阴暗的农耕巷中。
灶中火光已熄,致使家中阴暗,亦使阿丘归家未见角落中的竹筐,仅似初次归家那般来到了灶台之旁。拿起火石,敲打、敲打、敲打了半晌也不见坑中燃起火光。经摸索方知,原来灶坑之中已是无柴,却也不知为何会有着些许温热。
灶中无柴,便于院落中取来干柴些许,待置入灶坑后便再度拿起火石敲打。经片刻敲打之后,即使干柴燃起了火光,似若初次,也似再次,将阴暗的房间照亮。
于火光中转身侧首,见床铺依旧、铺上母亲亦是依旧,再回首看向灶台却是惊奇发现本该出现在灶台之上的草药,竟是不知了去向。
自己未买草药?
草药如此重要!
自己又岂能忘记?
丢了!一定是丢在了半路!
想到此处
阿丘便于灶坑中抽出一根燃烧正旺的干柴
似若手持火把一般出门而去,顺着归来时候的道路,开始了寻找
反复反反复复。
些许破事随着出现,便呈现着反复出现的模样,亦是呈现着反反复复的模样。
黑夜不会永驻,终会因黎明的到来而退散,人的苦难也不会永驻,但谁也不会知道人们于苦难之中迎来的是希望还是绝望。
朝阳渐上城墙,明光洒落在繁华的街路之上。
长街已是恢复了熙攘的模样,但熙攘的街旁,却是蹲着一位满脸迷茫的少年,且正神神叨叨、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药?我的药呢?筐?我的筐呢?我买给娘亲,且是放在筐中的药呢?”
路上的行人皆是侧首,对着阿丘那似是痴傻、似是呆滞的模样瞧着、看着。有人不解、有人嘲笑、有人冷漠,却也无人上前询问,这半大的少年,为何会展现出如此异样。
而未过片刻,即见帝王驾车出行,且似偶遇般停在了街旁。
撩帘、铺毯的是车夫,走下马车的是逢秀,于马车行驶的方向来看,应是欲要前往阿丘的家中,只不过即于街上巧遇,倒也省去了一番功夫。
逢秀下马,依携帝王之傲,虽是为了阿丘而来,却也未曾对他瞧看半眼,仅是昂首阔步,于“仰望青苍”中走到了阿丘的身前。虽似往日那般于怀中取出用于催命的欠条,但让逢秀这位帝王意外的是今日的阿丘竟是不曾向自己下跪,亦不曾向自己求饶,甚至不曾展露丝毫卑微、怯懦的模样,仅是坐在街旁药铺门前的台阶上,神神叨叨的念叨着药?筐?娘?
似是认为自己被无视,似是认为阿丘未曾向自己开口求饶而感到不满,逢秀本想说些,但一旁的车夫却是率先上前,不仅于谄媚瞬化凶狠,更是对着阿丘呵斥道:“大胆!放肆!见到我逢家大帝至此,为何不曾跪地相迎?”
阿丘闻声翘首,虽然感受到了车夫身上、言语中、神色中散发出的强烈恶意,但也不曾询问对方在说些什么,因为他此刻想要知道的仅是自己为母亲买的药去了何处,本是背在自己身后的竹筐,又去了何处。
见阿丘沉默,车夫却是上前,恶狠狠的抓起了他的头发,亦是于自己的主子眼前殷勤的表现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恶犬拼了命的展露着凶狠,倒也不是想让人们怕他,仅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的主子觉得自己很有价值。
车夫抬手,欲要抽打阿丘,但逢秀却是在旁沉声呵斥:“退下!”倒也并非是心疼阿丘,也并非是不想将事情做的太绝,而是十分清楚在阿丘家中打人和当街打人,完全是两回事。
家中打人,无人瞧看,阿丘也会顾忌欠条,从而不会将被揍的事情拿出去宣扬。若是当街打人,逢家便会落得一个欺压穷苦百姓的名声,从而或多或少的影响到家中基业。
车夫愚蠢,显然是未曾发现问题所在,不过还是老实的退到了一旁,将阿丘留给了自己的主子。
“今日的你,似乎有些不大一样。”逢秀上前,微笑而言,笑的并不好看,且于隐约间透露着一股恶毒之意。
“我记得你,你似乎有着一副无比可憎的模样。”阿丘依坐台阶之上,不过却是翘首,看着常人眼中无比高贵、无比俊朗、且是无比高傲的逢秀,轻声而言。
“放肆!”逢秀尚未开口,一旁那自认为无比聪慧,且是至此也未察觉问题所在的车夫,却是瞬间化作愤怒模样,且于愤怒之中呵斥而言。单从愤怒模样来看,就像是阿丘杀了他的父亲、阿丘夺走了他的妻子、阿丘霸占了他的家业、阿丘刨了他的祖坟一般乃是不共戴天之仇。
“哦?那你不妨说一说,高贵如我,为何会是无比可憎的模样?”逢秀抬手,制止了正要上前打算对着阿丘啃咬的车夫,而是用着无比圣洁、高贵、和蔼、阳光的笑容,对着阿丘轻声而问。
“我不知道,记不清了。”虽然逢秀自始至终都是保持着盛气凌人的模样,但阿丘却也不曾畏惧,且依是毫无敬意的坐在台阶上,对着逢秀翘首作答。
倒也不曾询问,亦是不曾思考,阿丘为何会忘记,但逢秀还是于微笑中道出了无比高傲的声音:“让我来教给你一个道理吧所谓的人啊,是没有美丑之分的,也不会有喜憎之别的。在这个世道上,英俊即是正义,富有即是权利,而拥有它们的则叫做高贵,不曾拥有的自然也就成为了低贱。”
“说谎”阿丘并不认同逢秀之言,纵是车夫始终在旁恶眼相视,且是呈现着随时都会化作恶狗扑食而出意味,但阿丘还是对着逢秀道出了反驳之言。看上去就像是扭曲的观点,绝对不会因为凶狠的强权而化作至高之理。
“哦?那你来说说,我为何说谎?”逢秀不解,倒也并非真的因阿丘所言而不解,仅是好奇的想着往日这卑若蝼蚁之人,何来勇气反驳自己。
“你只不过是想用歪理邪说,来掩盖自己那无比丑陋的内心,亦想用这歪理邪说,来掩盖自己那令人厌恶、憎恨的恶行而已。”阿丘依是翘首看着逢秀,不过相比于之前的淡然,此刻却是化作了怒目相视的模样,却也不知自己因何动怒,仅是觉得自己理应动怒。
似是被说中了痛处,但逢秀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世道就是这样,人们总是会屈于比自己强的,而不会屈于“对的”或“错的”。就算阿丘说的对,就算自己做的错,又能如何呢?结果不会有任何的、丝毫的改变
逢秀不曾动怒,也完全没有必要为一个“玩具”偶然展露出的逆反而动怒,甚至不仅未曾动怒,反而展露出了无比的大度。
虽似帝王,但还是在这熙攘的长街之上,展露出了无比仁爱、无比和蔼、甚至是无比圣洁的模样。他就像是传说中的翩翩公子,不仅未曾与那逆反自己之人计较,反而是温柔的上前,低下头、弯下腰,用着自己那洁白如玉且是一尘不染的手掌,搀扶在了阿丘那瘦如干柴的手肘之上,亦是触碰在了他那脏兮兮的衣物之上。
将阿丘于台阶上搀扶起后,不仅进一步的低下头、弯下腰,更是用着自己的手在阿丘的双腿之上轻轻拍打,似是要以此种方式拭去阿丘身上的肮脏与污秽,亦是想要用此种方式来拭去阿丘生活中的寒凉。
一旁的车夫见状,不禁想到了帝王于街旁扶起了乞丐,且是对着乞丐展露出了独属帝王的宽广胸怀。
街上的姑娘见状,不禁想到了熟读圣贤之道的翩翩君子,皆是纷纷想要上前诉说倾慕。
街上的男子见状,不禁想到了拯救万民于苦难的英雄豪杰,皆是纷纷垂首似因羞愧而逃。
街上的长者见状,不禁想到了无比阳光、无比良好的学习榜样,皆是让自己的孩子以逢秀为榜样。
唯有阿丘自己才知道,每当逢秀那看似温柔的手掌落在身上,都会传来一阵无比的刺痛,就像是有着无形的钢针,插在了自己的身上。
逢秀仅是微笑,且在“轻拭”阿丘身上尘土之后,便打算转身离去,同时心中亦是觉得可惜大好的玩具,就是这样坏掉。
叮叮叮
仅在逢秀转身,尚未远去、尚未登车之际,阿丘即感本就不壮的身躯竟是开始渐渐萎靡,体内不仅少了什么,更是清晰得见竟有铜板,于衣物之下掉落在地,且是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撩起袖子瞧看,阿丘方见自己身上竟是插着许多细微难察且是中空的钢针
而怪异的是钢针中空,破皮入肉,按理来说当有鲜血于中流淌而出,但此刻于中流淌而出的,却是铜板、钱银。
而阿丘更是清晰感受到,自己体内那本是充盈的力量,也随着铜钱不断离体,开始了渐渐流逝。
是逢秀的能力。
也是逢秀的灵力特性。
体内灵力化针插于身躯,身躯之中的力量、鲜血、甚至是营养,便会化作铜钱掉落在地。体内力量还好,若是体内鲜血流光,那么阿丘自然而然也就会死去。而这种手段最为高明之处则是在于阿丘不会立即死去,而且就算死去之时,也会呈现出贫血、营养不良的死相,任谁也不会想到是逢秀害死了他。
不过逢秀倒也不会真的为了自己心中的“怪癖”而闹出人命,虽然铜板依旧似如雨下,但过不了多久便会停下,而阿丘身上灵力所化的细小钢针也会消散而去。在逢秀看来,阿丘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呈现出无比虚弱,似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但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将地上的铜板捡起,在买上些补品补一补,用不了多久便可恢复原样。
逢秀打算就此放过阿丘了,也是打算就此离去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让逢秀就这般简单的离去。
最起码在某些人看来阿丘若是于此刻死去,便可以以此为契机,让逢秀与整个农耕巷乃至大部分因“伟力”而化作修士的农耕巷百姓产生芥蒂。
就在逢秀将要离去之时,加持在阿丘身上的“反复”作用却是终止了,也是结束了。
铜钱虽于阿丘周身不止而涌,亦是接连落地发出叮当之响,而这钱银落地之声,也是引得街上无数百姓侧首,对着阿丘瞧看而去。但阿丘自己却是呆呆傻傻的看着似雨落地的铜钱而无动,同时也是任凭体内力量流逝而无动于衷,因为在“反复”作用消散一瞬,他终是忽然想起
自己的竹筐就在家中,自己也并没有买药而没有买药的原因是自己的娘亲,已是病故。
一件破事反反复复的在做而在反反复复中所积攒下的辛酸、无奈、疲劳,也是于此刻、于此瞬,尽数爆发。
街上很是喧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阿丘的身上,不仅对着他议论着,更是对他抱以嘲笑,甚至更是有人鬼祟前来,蹲在他的身前,捡着他体内鲜血所化的铜钱。
阿丘没有看向四周,仅是将目光锁定在逢秀的背影之上,且是好奇的想着如果没有逢秀的欺凌,自己的母亲是否能够支撑的更久一些?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无论会与不会,阿丘心中的愤怒终要有个发泄的方向
阿丘不知自己是否会死,但于此刻思考这些也是没有了任何意义,而且阿丘更是于此刻莫名的想到自己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那么自己在与不在还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