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岸雕像之前,亦是由那仅有数丈明光照亮的柴门之前。
万余工人的名字已被清点完毕,而那负责清点之人亦是合起了手中的名册并走到了木台之下,且似分散于八方的黑甲人那般,取出黑枪一柄并端于手中。
流水依是傲立无明夜幕之下,且是翘首仰望着数丈明光之后的伟岸雕像,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在想自己愧对了英雄之名,也许是在忏悔自己即将犯下的罪孽,也许仅是无声而问这种人生何时方能到头。
没人知道流水心中所想,仅能从那微皱的眉目间看出些许的无奈,似乎他也不想这么做,但职责在肩却也不得不这么做,或者说是所谓的世事,本就不会因人想或不想而改变原有的模样。
仰望雕像,亦于木台之上抬起了自己的手掌,且随手掌一同抬起的,尚有无数黑甲人的手掌。他们在黑枪之上拨弄,使其于夜幕之下发出了轻脆的声响,而无数被枪口所对的工人们,依旧是呈现着即将归家的欢喜模样。
流水眉目间的惆怅终因肩上职责而消散,也许对他而言所谓的“职责”便是让所有人都生活于平凡与安稳之中,而为了维护这份平凡与安稳,便要扼杀一切有可能引起动荡的因素。
手掌落下的速度很慢很慢,可纵是速度再慢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只要选择了落下,那么便一定会有落至尽头之时。
随着流水手掌落下,八方黑甲人亦是于同瞬而扣动了黑枪之上的扳机,使刺耳的声响于夜幕之下瞬起,亦使并不明亮却又十分刺眼的火光,闪耀在那伟岸的雕像脚下、无数百姓喜悦的面色之前。
随着枪火闪耀,万余工人即似镰下草芥纷纷倒地,身躯亦如逢夏之花,绽放出了鲜红且夺目的色彩。
无数百姓尚未来得及收起脸上欢笑便纷纷倒地,而那些尚未倒地之人的面色亦欢笑化作了恐慌,且是发自本能的转身逃离。但可惜的是纵是转身也无法逃离那些宣泄火光的黑枪,毕竟黑甲人早已端枪围绕在了八方。
哭喊、哀嚎、无助、绝望、逃亡、无路、失声、倒地,人如逢镰之花,于破碎的瞬间,绽放出了鲜红的色泽。
而尚在远方的青鸾似见因恐惧而哀嚎,因绝望而混乱的人群之中,尚有一人依旧保持着优雅且淡然的模样。他未曾哭喊,也未曾哀嚎,似乎在此之前便已对此有所预料。他站在慌乱的人群之中保持着一动不动的模样,依是翘首仰望那伟岸的雕像似笑非笑,且有鲜血如花绽放其膛,亦似绢绸般落在寒凉的地面之上。可纵是如此,他也未曾倒在地上,而是于腰间取下木牌两块,似是视作爱人般,轻抚于掌。
在青鸾看来站在人群之中的本该是青羽,却是不知为何换成了领队,而在无数哀嚎、绝望声响的边缘,则有一道身着黑甲的身影,虽是端枪而立,却也不曾使其绽放出耀眼的火光。
枪声渐止,虽是依有断续之意,但万余工人却已皆是化作了凋零之花,永远的倒在了那伟岸雕像的脚下。
青鸾已临,却也未曾去看那覆地的凋花,而是带着僵硬的笑容于万余凋花之前走过,并对着那身着黑甲之人缓步走去,同时口中尚念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是他救了你对吗”
“我就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
“他是个好人,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没人知道青鸾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青鸾在念叨些什么,所有黑甲人都在对她瞧着、看着,但她的眼中自始至终也仅有一人便是她身前那身着黑甲、手端黑枪的青羽。
青鸾抬手,对着她身前的青羽伸出了手掌,似是巢中稚雀般请求着拥抱
“你要做什么?”无数黑甲端枪警惕着青鸾,而流水则是于木台之上发声,询问着青鸾的来意。
“我哥这是我哥我要带他回家我要带我哥回家”青鸾不知流水是谁,也不知青羽为何不曾像往日相见那般给予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仅是于无明夜幕之下、伟岸雕像之前歇斯底里、泪涕横流,指着身前的青羽、拍着自己的胸膛,信誓旦旦的说着。
“他是你的妹妹?”流水不知青鸾从何而来,不过却是将目光以及询问的对象,转移到了青鸾身前的黑甲士兵之上。
“他的妹妹当然是我!除了他!谁都不是我的妹妹!”青鸾的状态算不上好,不仅侧首对着台上流水怒吼,更是呈现着歇斯底里、语无伦次的模样。
“是么”流水并未因青鸾的怒吼而动怒,仅是经一声无奈长叹,便抬手而挥,示意所有黑甲人顺着那明光之中的柴门离去。
青鸾见青羽竟是离她而去,便打算追赶而上,但脚掌抬起未落,流水便瞬辞木台并出现在了她的身前。仅凭单手压肩,便使青鸾身形瞬驻,且是轻声开口道:“回家去吧,一切都结束了。”
“滚开!”青鸾不知流水在说些什么,仅知压肩之掌沉重如山,即于腰间瞬拔无前,且是凭其锋而瞬断肩上手掌,使其携血掉落在旁。
手掌虽断,流水却也未曾动怒,仅是抬起断臂置于眼前瞧看,而仅是瞧了一眼即见骨骼、血肉于断口出瞬出,使手掌恢复如初
青鸾已是来到那尚未关闭的柴门之前,亦可顺着柴门得见似是八重天的繁华长街,但尚未走入其中柴门即于一瞬而关,似将青鸾拒之门外一般。
往日开启柴门的是流水,此时关闭柴门的依是流水,他就站在紧闭柴门之前的明光之下,亦是站在泪涕满面的青鸾身前,不仅将手掌再次压在了她的肩上,更是再次轻声开口道:“一切都结束了,回家去吧。”
“滚开!!”青鸾依是怒吼,且于怒吼之间紧握无前再斩肩上手掌,但可惜的是这一次无前虽起,纵携锋芒万千,却是被流水紧握在一掌之间。
无前被紧握,青鸾欲斩无功、欲拔无果,且有漆黑裂痕于流水掌心蔓延而出,仅经刹那即遍布于亮寒刀身之上。
啪!随一声炸响,无前即化碎片落地,而流水则是将青鸾推到一旁,虽然依无出手之意,却也未曾继续开口说些什么,仅是淡然转身,欲要开启柴门离去。
柴门已开,但也仅是开启缝隙一道,青鸾即是瞬身而至,不仅抬腿落足而猛踹于柴门之上,更是使那刚刚开启的缝隙瞬间闭合。
仅有数丈的明光之下,流水的手掌依是保持着开启柴门时的模样,而青鸾则是单足踏于流水手掌之侧、柴门之上,单足撑身并且背对流水而立,而分明已断的无前,则是恢复了原状。
青鸾无动,但流水却是失去了所有的仁慈与耐心,仅是退至一旁并掌寒芒入手,正对青鸾身侧横斩而去。
啪!
手中无前瞬起于身侧,其锋正对大地,其刃瞬抵寒芒,使寒芒停驻一瞬方见长刀四尺、脊直刃寒、镡如恶狼吞锋,且有铭文在前阔空。
阔空停驻,青鸾身形如轴而转,右手紧握无前将阔空拨开一瞬,亦有另外一柄无前瞬现于左手之中,且是借助转身之势而正对流水猛斩而去。
无前成双,虽让流水颇感意外,却也仅是后退一步,便将迎面一刀轻松避过,且于同瞬抽回阔空并对青鸾肩膀挑斩而出。
无前虽是击空,但阔空却化寒芒于青鸾肩上闪逝而过,伤口看似仅破表皮,却有漆黑裂痕于伤口中瞬起并蔓延于血肉,使其肩膀瞬间崩碎的同时,亦使鲜血于裂痕中喷涌而出。
流水一击得手即退,而青鸾则是侧首看向了血肉模糊的肩膀,又侧首看了看一旁的柴门,似乎明知不是流水对手,却也有着拼死战斗的理由。
双刀在手,身形瞬动,如若翠螳扬刀之形,亦携乘风破浪之势,正对流水这远比自身更加庞大的对手扑杀而去。
临至流水身前仅用眨眼一瞬,手中双刀皆具一往无前之意、亦携舍生求死之势,正对流水发起了似若狂澜惊涛般的猛烈攻势。
叮叮叮
无前化作流光,亦似风雷而动,威势虽呈无双之意,却由阔空一刀尽挡,且有刀刃相遇而生的星火四溅而出,虽不至耀眼,却也因风雷激荡般的频率呈现出了千花同绽的璀璨之景。
青鸾迅猛如疾,但流水自始至终都是保持着单手持刀且是如山不动的模样,眉目虽是紧皱却也不曾看向青鸾,仅是翘首挺膛、傲然看向远方,似乎根本就不曾将青鸾的猛攻放在眼中、放在心上。
也许青鸾很难否认自身与流水的差距,却也不曾将其视作噬人深渊并进行逃避、退让,而是将其视作阻碍在柴门之前的高山,若是想要进入柴门并去追寻青羽,便只有攀登、跨越这一种选择。
双刀在握,且于同瞬而出,一刀寒芒乍现正对流水咽喉而去,一刀则是暗淡无明正对流水腰腹刺出。在青鸾看来,流水纵是再强,手中长刀也仅有一柄,绝无可能于同瞬共挡两柄无前。
流水的确难凭一刀挡下两方进攻,但让青鸾不曾想到的是两柄无前,一柄由阔空挡在了流水腰间,而另外一柄无前则是被流水的另一只手紧握于咽喉之前。
青鸾未退,即有漆黑裂痕起于流水掌心,并顺着无前那亮寒的刀身蔓延而出,且似藤蔓一般缠绕、攀附在了青鸾那持刀的手臂之上。
啪!一声脆响,青鸾手中无前、臂上血肉皆于裂痕之下崩碎,而那紧握于流水手中的阔空亦是瞬起,轻描淡写的挑斩在了她的身躯之上。
噗虽是轻描淡写的一刀,却让青鸾感受到了山岳倾倒而猛砸于身的劲力。虽是借助斩击劲力而退,并成功与流水拉开了一段距离,却有深可见骨的巨大斩痕,于腰腹横穿至膛,且是至肩方止。
鲜血,似雨倾淋于地面之上,看似伤势颇重且足以致死,但也仅在数息之后便愈合如初。
夜幕之下、伟岸雕像之旁、那数丈明光所照亮的柴门之前。
青鸾与流水相对而立,前者姿若狼豹,手持双刀凶狠而立,后者身姿傲然,单手持刀如若山岳挺立。
无动,四目相对。
无风,长发荡荡。
鲜血,顺刃流淌,待至刀尖而辞刃,滴落于荒芜的大地之上。
鲜血落地一瞬,青鸾即是先动,青色光芒瞬起于周身,亦于宣泄间如幕散至八方。青色光芒过往之处,即有无数无前长刀凝聚,且是如林般插在了地面之上,待光芒于远方消散,数里之内的荒芜大地已是化作了覆满长刀的模样。
青鸾瞬动,却也未曾正对流水冲杀而去,而是于远处呈现疾风迅雷之形,以流水傲立之处为中心而展开游走。于游走之间接连挥动手中无前,即使覆于大地之上的无前接连而起,且似浪潮般正对流水激荡、破空而去,颇有一人为帅,号令千军奔袭破敌之意。
无数长刀迎面而至,流水依是不曾将其放在眼中,未曾进行躲闪或退让,甚至不曾展露丝毫抵挡之意,仅是掌控漆黑如墨的光芒瞬起于阔空刀身之上。漆黑长刀微抬,先经一瞬停驻而后猛挥而出,致使漆黑裂痕瞬辞刀身,如若墨色雷霆横空而出,不仅将迎面而至的无前尽数击碎成烟,亦是不见丝毫威势的对着远处青鸾而去。
啪!裂痕似若惊雷横空,亦似苍龙开口携怒而至,青鸾见状即是一跃而起,于半空展现鱼跃龙门之形,亦现柳絮随风飘摇之意。在避开漆黑裂痕的同时,亦是于半空再度挥刀,使流水周围地面之上的无前尽数飞起,且以极速对其围杀而去。
锋刃于八方瞬至,流水却也未展惊慌,而是将手中阔空淡然插于身侧地面,于一瞬抬起双臂,并呈交叉之状护于膛前。
当!
一声巨响,似若仙人敲钟于天上,且有耀眼明光成束于苍穹降临,照在了流水的身躯之上。
流水双臂已开,且是翘首仰望着苍穹明光,黑白交织、如若水墨画卷的双翼于背后瞬展而出,在撕碎身上衣物的同时,更有无数黑白交织的精致羽毛四散而出、当空飘落。
于八方而至的无前长刀尽经一瞬即湮于明光之下,而明光之下的流水仅凭一念,即使阔空瞬辞大地并于刹那化作流光,直奔远方那刚刚落地的青鸾而去。
啪!没有任何悬念,那似由仙人一念所掌的长刀,仅在刹那便贯穿了青鸾的胸膛,且是顺背而出直奔远方。
砰!阔空过往,大地皆是炸裂,且有风雷激荡,纵是遥在万里之外的高耸围墙,亦于刹那间崩碎、湮灭。虽不见阔空去处,却可见远方那无明夜幕之下,洁白光柱携擎天之意而瞬起,且在刹那间吞没、湮灭了一切。
血洞,起于青鸾膛前,亦是留在身躯的中线之上。脊梁已被贯穿,身躯自然也就无力跪倒在地,且似罪人一般呈现着弯腰垂首的模样。不知脊梁是否能够自愈、重生,但那似若化身仙人的流水,却是于远处缓步而至
流水展翼,傲立青鸾身前,不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弯腰曲膝的模样,更是于抬手间唤回万里之外的长刀阔空。因展翼而于苍穹洒落的明光,依是照在流水那圣洁的身躯之上,亦是随他临近而照在了青鸾那满是血污的身影之上。青鸾无动,流水却是抬手,将阔空搭在了青鸾那瘦弱的肩膀之上,似是仙人欲对罪人做出最后的审判
“因何持刀?英雄之名?心中信仰?还是对苍穹之上的向往与渴望?”流水有问,且以寒声相问,也许他并不在意青鸾是否会开启柴门并去往更高的天上,仅是在意青鸾持刀的目的。
“守护这片大地,并让所有人于苦难之中找到方向,这便是我的信仰”青鸾依是跪在地面之上,却也未因肩上长刀而惊慌,仅是于垂危之际诉说着心中的信仰,虽然心中依是牵挂着青羽,但她却也知道青羽应该已是行至远方。
“哪怕这所谓的信仰,会让你所在的世界满目创伤?”流水依是傲立明光之下,似在询问着青鸾的想法,也似在告知她盲目追寻信仰的结果。
“我要向仙人许下愿望,让九重天阙的百姓共浴一片明光、仰望同一片蔚蓝。”青鸾虽是诉说着心中崇高的理念,却是微微侧首看向了一旁那万花凋零之处。
“这是你的愿望,还是九天百姓的愿望?还是说你所认为的愿望便应该是所有百姓的愿望?”
“人们总是追求更好的,九天若可合而为一,众生即可生而同等,岂有不愿之理?”
“这只不过是你美好的幻想,也许在你眼中是九重天阙将人们分出了高低,但你从未想过的残酷现实却是它仅是将无法承受重任的人们,保护在了最下。”
“保护出了贫瘠与荒芜,以及一成不变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