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青激动到开始胡言乱语了,还是能听出他对陈禅是多么的崇拜。
首先自然明白,松青是想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
不然也不会开口就说青史留名。
再就是松青尽管没有去泉城,然而对陈禅的敬仰之情,简直如东奔不息的黄河滔滔不绝。
只是他说的这些话委实太肉麻了。
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松青是在和亲生父母说的。
陈禅搀扶松青的肩膀,想要将他拉起来。
实难料到,松青将一身道行灌注全身,就是跪着不起。
“先生请听我说完。”
“松青对先生绝无丝毫他念,根根本本就是想跟随先生建功立业,先生对名利视为粪土,但松青不行……”
“松青作为山林精怪,要彻底融入人族必须证明,松青是对人族有大用的,否则,不管松青表现的多么像个人,最终仍是那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是松青的私心。”
“刚才得知您就是平定泉城的先生,实在太过激动了,没有将话说明白。”
“先生,您不了解松青遇到的境况。”
“松青自松树诞生灵智,得上天眷顾,一步步走上修行路,再到脱去树身,化身成人,其中艰辛自不必提。”
“然而,即便成了人,面对人族高深的修行者,他们一眼就能看到松青的本源,貌似表面与松青说说笑笑,我明白,他们仍是对我有着提防。”
“原因就在于松青不是人,未曾立下对于人族的大功绩。”
“先生,松青从会了礼仪,学了文化,入了现代社会,无时无刻不想真正成为人族的一员。只是先天为精怪,不管修炼到何等的地步,松青永远都不是人,永永远远皆为一棵得了道行的松树。”
陈禅脸色渐渐有了起伏。
松青在房间内一个个电话打去,所为所求的不过是让人与他一同保护谷城。
以往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拒绝,最终还是靠耍小聪明,用偌大的因果威胁李源,李源方才不得不同意前来谷城和松青一道抵御鬼潮。
既然见到了这些事情,陈禅难免同情他。
只是,他不能让松青当自己的奴仆。
仍是源于接下来的大战,松青完全插不上手,一旦强行参与,轻则身死道消,数百年修为道行毁于一旦,重则魂飞魄散,再无转世轮回的机会。
陈禅不禁动用真气,强硬拉松青起身。
“你别把我当先生,你同样也别看轻自己。”
“我看到的是一位谷城的守护者,挖空心思,抵御鬼潮,拯救谷城百万百姓。”
“有此功绩,你不必跟随在我身边,一样会彻底融入谷城人族里。”
陈禅劝慰道:“莫非你没有发现,现在的你,其实和人族一模一样?”
“不就是精怪之属吗,是人又或不是人,归根结底,不存在于别人的看法里,存在的是你自己的内心。”
“你认为自己是人族,所行所念所为,就是人族。”
“你若执着于表象,在乎他人的看法,纵然立下天大的功绩又如何?”
“照样非人!”
松青目光痴呆的看着陈禅。
别人不止一次与他说过类似的话。
这些言语并不高深。
只是松青依旧放不下心里的执念。
陈禅亲口和他说。
同样的道理,产生的效果完全两样。
这可是松青敬仰之人所说的。
此人以一己之力拯救了泉城千万百姓。
若他想要名利,分分钟就会成为亿万富翁,瞬间就能享尽人间的齐人之福。
可先生没有。
纵使拥有天大的功绩,他的名姓不为外人知,过往的事情不为外人晓。
他是那般的不在乎身外之物。
犹如穿过人间的风,影响了四季流转,吹开了柳絮,钦点了花草,染黄了粮食,挥挥衣袖,留下了漫天遍野的白雪。
人间众生,只知风穿过了人间,却不知风因何而来、去往何处。
“先生……”
“接下来我们会与你一道抵御鬼潮,其他的事,暂且别想。”
“在我们的眼中,你就是真真实实的人,而非山林精怪。”
陈禅轻声安慰道。
松青顷刻像是个孩子红了眼眶,他看向柳临安与柳庆年,“你们当真认为我是人?”
柳临安俯首拜道:“松先生不仅仅是人,还是谷城的大贤。若无松先生,谷城百姓远不会安居乐业。”
柳庆年带着激动的腔调:“松先生乃我人族英雄,一人镇守谷城,造福百万百姓,想必老天有眼,迟早会降下祝福,使得松先生好人有好报。”
松青呢喃念叨:“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
“哈哈……我终于成人了。”
“原来,我的缘法不在过去、不在将来,而在当下。”
“先生在上,再受松青一拜。”
陈禅这下不阻拦他,坦然受此一拜。
使人活简单,让人明悟因何而活,难之又难。
眼下的场景。
便是他一番话,把松青的一颗染了尘埃的道心,吹拂干净。
从今往后,松青的前途,不可限量。
陈禅瞥了眼戴在松青右手
腕上的念珠:“此物就当你我的见面礼。”
“哎呀,念珠贵重,晚辈哪敢承受?!”
“不必多言,叫你收下就收下,既然念珠和你有缘,君子岂能夺人所爱?该是你的,冥冥之中的因果缘法,依然把念珠佩戴在你了身上。”
本来陈禅还想凭借念珠追溯过往,了解下之前念珠持有者的底细。
既然松青和念珠有缘,宁拆一座桥、不毁一桩缘,那便留给松青吧。
兴许随着松青道行徐徐高深,也会聚集念珠丢失的道蕴,重新使之恢复以往的威能。
“晚辈,只能多谢先生了!”
松青兴奋的双手紧握,原地转圈。
“是啦,先生莅临小屋,松青绝不能怠慢了先生。请先生和两位贵人稍坐,我去拿些茶叶。”
他带着三人进了招待贵客的客厅,急急跑向私藏茶叶的屋子,去取茶叶。
再用从附近山上接来的山泉水冲泡。
瞬间茶香四溢。
陈禅的双目不禁睁大了一些,松青居然也有极佳的好茶。
给陈禅奉上茶水。
松青笑眯了眼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此茶伴随着封印之地解封而出现,原是生长了不知几百年的茶树,被晚辈发现,采摘其中精华炒制而成。”
“这山泉水也有讲究,必须是风水上好所在的泉水,其中蕴含灵气,泉水加上茶叶,先生或许会稍稍满意。”
陈禅哈哈大笑:“何止是满意啊,心里话是我尚属首次饮到此般上佳好茶。”
这句话纯属是恭维了。
论他长久以来喝过的好茶,简直不计其数。
纵然是难得一见的仙茶,也喝到腻过。
另外松青谈吐放松,同样是因为陈禅来到了谷城。
鬼潮相对于先生而言,弹指可破。
不就是数头鬼王嘛,在现今的天地环境下,再来十头鬼王,仍然不是先生的敌手。
先生除灭鬼王,压根就是砍瓜切菜,不费吹灰之力。
柳临安嗅着茶香,暗暗称奇。
陈禅见多识广,她却首次见到如此好茶。
往年在西山经残界饮过的茶水,和这茶比,未免太小家子气,不够落落大方。
柳庆年干脆不说话,等茶水微微凉了些,急不可耐的就往嘴里送。
柳临安顿时嫌弃这位弟弟了。
传音入密。
“柳庆年!喝茶不是这样喝的!!以前我没教过你茶艺吗?”
“啊?没啊,姐姐何时交给我茶艺啦?”
柳庆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柳临安气道:“喝、喝,喝吧,喝死你得了。”
“我的亲姐姐,好端端你咒我死干吗?”
“我不理解!”
“不理解就对了,别与我说话,听见你声音就烦。”
“……”
“姐姐,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不当说。”
“这一路走来,你对待先生,我全都看在眼里……”
“没让你说。”
“不行,不吐不快,憋在心里压着我难受。”
“姐姐,我明白先生乃是翩翩公子的性情,但是你别忘了身上的使命,不要用情……”
柳临安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既古怪又怒气冲冲的注视柳庆年。
自家亲姐姐这幅模样,着实把柳庆年吓的把剩下的言语,悉数吞回了肚子里。
陈禅诧异姐弟两人的神情,喝了口滚烫的热茶,问道:“你们悄悄说什么了?”
柳临安赶紧平静下情绪,认认真真说道:“柳庆年让我别忘了来人间的使命。”
“使命?”
“对啊,在西山经残界我族镇压凶兽,来了人间,照旧镇压穷凶极恶的凶兽。”
“这样啊。”
尽管知晓柳临安并未说实话,陈禅也不愿追问。
这女子飙起演技来,能与他相差无几,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松青为陈禅补上茶水,说道:“多喝点先生,这茶对身体有好处的。虽说比不上传说中的仙茶,但是我试过了,温养五脏六腑、排毒养颜,功效极好。”
别说,茶水还这就如松青说的这般玄妙。
只是陈禅的五脏六腑毫无病状,真的只是感到了温暖,但已经殊为难得了。
要知道能让他的这具几近完美的肉身感到温养的灵物,极为难得。
一旦某些天材地宝,即便陈禅都认为其珍贵,对自身有用。
那就真的特别有价值的瑰宝了。
说了些客套话。
聊来聊去,聊到那座鬼城上。
既然有陈禅在,如今再谈起鬼城,松青一脸的轻松惬意。
“有先生在,区区鬼潮不过是班门弄斧,我们不仅灭掉汹汹鬼潮,还要打进鬼城,将之彻底从此地除名!”
“不可轻视这座鬼城。”陈禅开口道。
他的神情略微严肃。
既然松青的神色稳定了,他旋即将心中的担忧说出。
“鬼城乃是因缘际会而成,必是享有天泽。”
“虽说我们肯定城中一定存在鬼王,然而并不知晓鬼王的数量,以及实力。”
“根据我在典籍里看到过的记载,有些鬼城,鬼王在半步金丹的道行,战力却来到了金丹境初期。”
“如今灵气复苏的大趋势下,大气运散播人间,你说说看,拥有金丹境初期战力的鬼王,概率有多大?”
松青脸色顿时苍白了:“先生的意思是说,这座鬼城或许连先生都摆不平?”
“不知,需要等到鬼城大门洞开,鬼潮出现的那一刻,才能看明白。”
“莫非现今我们就不能主动出击吗?”
“我说了,鬼城因缘际会形成,一座鬼城相当于附近山水的聚合,莫说是而今的我了,就算真正的金丹境修行者到此,不等到鬼城开了城门,一样束手无策,进不去城。”
“原来如此。”
“可是,彼时天地大道尚完整,为何也有明明是半步金丹道行,反而拥有金丹境初期战力的鬼王呐?”
陈禅抿了口茶水,解释道:“金丹境是道分水岭,按照以往修行者的共识,修行者跨过金丹境,凝聚体内金丹,才算是于追求大道一路,登堂入室。”
“不成金丹,永为蝼蚁。”
“此蔑视之言,绝非说说而已。”
“就算鬼城内杀出来的鬼王,想要突破金丹境,也有着千万荆棘。”
“成就金丹,真真像是有了追求仙道的一丝可能。”
“注意我说的,仅仅是一丝可能罢了。”
“金丹境后面的元婴境,更加的难以突破。”
“一万位金丹境修行者,有一人突破到了元婴境,已然是特别不错的几率了。”
松青郑重颔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先生有所不知,自从松青化形成人,末法时代以前就是如今的道行,艰难度过末法时代,仍是这身道行。”
“修行考验的不仅仅是真气,还考验你的内心。凝神静气,努力修炼,纵使此生也没有突破到金丹境的缘法,同样不会后悔。况且,你为谷城做了那么多事,上天不会亏待你的,成为金丹境修行者,不过是时间问题。”
陈禅后又失笑:“末法时代对于其他修行者来说,是场灭顶之灾,于你而说,倒是轻松了不少。”
“是啊,晚辈的寿元本就不少,末法时代一来,松青干脆在关外找个灵气略微充裕的地方,倒头大睡。”
松青听了陈禅的话,愈来愈有底气。
“我推算下来,距离鬼城大开城门的时间,尚有三日,喝过茶水,我们去看看那座鬼城。”
“好的先生。”
松青不止一次去过了,每次都是皱着眉头去,深深皱紧眉头回来。
之所以他过命的兄弟,一个也不来。
亦是看过了鬼城,心知胆敢阻拦鬼城,一定是身死道消的凄惨结局。
干脆拒绝来谷城,纵然松青是他们过命的兄弟,该拒绝,照样拒绝。
绝不能拿自己的性命与道行开玩笑。
一听去鬼城查看敌情。
柳庆年即刻来了精气神。
方才让柳临安一顿臭骂,本就怕姐姐的他,双股战战,一看姐姐白眼瞧他,越发怕了。
正好先生前往鬼城,借此让姐姐消消火。
那些话他本就不该说的。
姐姐在西山经残界躺过尸山血海,大场面都见过,何必说这点男欢女爱?
柳庆年相信姐姐,不会被情爱所扰。
只是柳庆年现在还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逐渐使得柳临安心境动摇。
等到她出现问题的时候,一筹莫展,竟完全不知该怎样破局。
当然,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喝过了茶水。
又吃了松青喝茶时就让人送来的好酒好菜。
四人吃饱喝足。
动身前往鬼城。
……
鬼城矗立群山之中。
城墙高百米。
大门宽四十米,高七十米。
鬼城在的地方,正是群山背阴之地。
陈禅踏足这里,首先感到的就是真冷啊。
是真的冷。
群山之外,已经春暖花开。
此地依旧如寒冬腊月。
松青指着鬼城,感慨道:“曾经我来过数次,次次来皆不懂如何做,急的跺脚,而今先生到了,我的心也就彻底放下了。”
陈禅知晓此地有鬼城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看见鬼城的那一刻起,他的表情就没舒展过。
柳临安第一次见到陈禅这幅严肃郑重神情。
心底不禁暗道,莫非这鬼城有外人不知的蹊跷处?
“先生……”她轻轻开口,“鬼城是不是出了问题?”
陈禅沉默点头。
叹了口气。
说道。
“此座鬼城,不应当继续叫它为鬼城了。”
“啊?”
“那叫什么?”
“难道它已经成了一方鬼界?”
陈禅摇头:“鬼界算不上,它正确的名字应是叫做人间鬼都。”
“不知鬼都与鬼城有何区别?”
陈禅幽幽一叹:“鬼城之中的鬼王,撑死了九位,九为数之级,破不了极限。而鬼都里的鬼王,需要镇守四面八方。”
柳庆年吧唧吧唧嘴,苦笑:“既然需要镇守四面八方,那么,每一个方向都应有一位鬼王,岂不是说鬼都有十二位鬼王?”
陈禅仰望着苍穹:“幸好,现今的天地大道不允许金丹境修行者出现,假若允许,那就是十二位金丹境鬼王了。”
“……”
“先生,鬼都与鬼城差别当今这般大?”
陈禅道:“鬼都再往前走一步,就是一方小鬼界了,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