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缭子抬步走出祠堂：“总之一句话，你孔谦先践行民心大义赴死，老夫随后便至，黄泉路上，必不让你孤身前行。”</P>
孔谦：“……”</P>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P>
孔谦也只能被绑架，他没有其余任何选择。</P>
尉缭子今日既然到了，就说明做好了万全准备。</P>
假设孔谦贪生怕死。</P>
要不了多久。</P>
曲阜孔氏的名声就得一臭再臭……</P>
孔鲋谄媚附秦。</P>
孔谦忘义贪生！</P>
春秋先贤孔子之后裔，本应忠义有加，结果却如此德行，怎能不遗臭万年？</P>
遂。</P>
半晌后。</P>
孔谦起身道：“来人，替我焚香更衣，准备车架，前往泰山！”</P>
孔氏族人拱手应声。</P>
与此同时。</P>
鲁县郊外。</P>
尉缭子骑着黄牛，身后还跟着一位放牛童。</P>
突然。</P>
“咳咳！”</P>
尉缭子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他本能的捂嘴稍缓，再放下手……掌心已然血迹斑斑。</P>
随即。</P>
尉缭子刚刚还炯炯有神的双目，逐渐归于混沌。</P>
他现在已然是风中枯骨。</P>
刚刚在孔氏祠堂，他完全在强撑着……</P>
这时。</P>
牛童探头探脑的道：“先生，您怎么了？”</P>
尉缭子摇了摇头，道：“无碍，只是输了一盘棋而已。”</P>
牛童：“……”</P>
尉缭子眼下只能于心中感叹，嬴政可真是命好啊！</P>
得百家夫子！</P>
一朝改天换命！</P>
奠定大秦的百年之基！</P>
让尉缭子的二世亡秦，宰世王道的毕生筹谋，彻底功亏一篑。</P>
当然。</P>
尉缭子终归还是留了一招后手！</P>
驱使孔谦赴死泰山！</P>
他倒要看看……</P>
嬴政和许尚在权力和民意面前，究竟会如何作解！</P>
牛童：“先生，您此番先输一局，还请莫要气馁，我们下一盘再赢回来便是。”</P>
“哈哈哈！”</P>
尉缭子大笑出声：“你这放牛娃，说的很有道理，老夫受教了。”</P>
牛童不置可否：“先生明鉴，我也觉得我说的挺有道理的。”</P>
尉缭子：“……”</P>
……</P>
数日后。</P>
始皇的东巡队伍按照原定计划，前往泰山准备封禅事宜。</P>
路上。</P>
黑冰囚车内。</P>
许尚、华阳太后、嬴政和扶苏正在交谈着夏商周三朝的法理演化。</P>
以及皇帝封禅泰山，证实君权神授的必要性。</P>
随即。</P>
扶苏满是好奇的道：“夫子，我之前的那位儒家师傅曾说过，法理正统，理当以德配天，不可完全的君权神授，而是应当让民意和天命结合起来，成为君权真正的来源。”</P>
民代天行之权，并非只有尉缭子亦或者曲阜孔氏懂。</P>
博士仆射淳于越也挺懂的。</P>
只不过……</P>
这个民代天行之权，其实等同于天人感应学说的翻版。</P>
从上到下巩固的都是儒家的话语权。</P>
皇权则是两头堵，会受到相当程度的框限。</P>
“【尚书 - 泰誓下】记载：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P>
许尚侃侃而谈的道：“即，哪怕是上天，也得以人民的意志为意志！”</P>
“民意即天意，民心即天心！”</P>
“遂，皇帝的权力应当来自于人民……”</P>
“老夫必须得称赞我华夏先辈，在春秋时期所提出的民族主义之雏形。”</P>
“但，现今必须得是君权神授，绝不能搞民族主义。”</P>
……</P>
许尚有时候真挺感慨的。</P>
春秋百家争鸣。</P>
着实是争出了华夏文化传承方面的新天地！</P>
尽管后世儒家不断演化。</P>
进而把民代天行之权，变成了天人感应学说，甚至是官僚士大夫阶层争权夺利的武器。</P>
但从蕴养出民族主义雏形的角度来看。</P>
春秋儒家先贤，着实有两把刷子。</P>
把太多的思想，全都从无到有的开创了出来。</P>
华阳太后闻言开口道：“民心似水，变幻无常，若是真的民心即天心。那以后中原出现乱民造反，岂非全都变成了天意使然？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P>
华阳太后一语中的。</P>
民意这个东西，很多时候不仅不可控，甚至还站在皇权的对立面。</P>
对于国家的稳定。</P>
极为不利。</P>
比如，后世汉朝就有一场针对民心即天心的辩论。</P>
说的是刘邦身为百姓，代表民心所向，斩白蛇起义，亦为顺应天命！</P>
那么问题来了。</P>
现在汉朝也有百姓斩白蛇揭竿而起了，这算不算代表民意顺应天命呢？</P>
哦！</P>
只许你刘邦顺应天命！</P>
不准我代表天心民意？</P>
妥妥的不讲道理嘛！</P>
因此。</P>
这套理论存在着极其严重的悖论。</P>
刘邦和朱元璋号称得国最正。</P>
却同样都不能承认民意即天意，民心即天心。</P>
当然。</P>
刘邦和朱元璋也都有个优势。</P>
那就是刘邦在青史上诛灭的乃是暴秦。</P>
朱元璋终结的是暴元。</P>
只要证明汉明两代并不残暴，那么百姓起义也就变成了乱民造反。</P>
但这样依旧会给自己找麻烦。</P>
因为平头老百姓，谁特么没事会造反？</P>
不都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嘛？</P>
综上。</P>
在帝制时代，民族主义注定是没有容身之地的。</P>
“哼！”</P>
嬴政冷声道：“这个淳于越……单凭这一条，就可见他其心可诛，若非看在他是准太子的第一任师傅，我早就向皇帝请谏砍了他了！”</P>
嬴政明显是真有些后悔了。</P>
特娘的。</P>
看岔眼了！</P>
当初就想着让扶苏拜个中原大儒为师，好在名义上促进中原和关中的实质一统。</P>
结果却没想到，淳于越表面上看起来浓眉大眼的，内里藏的全都是坏心思！</P>
恶心！</P>
太特么恶心了！</P>
嬴政表示如果现在淳于越站在他面前，他非得甩其几个大耳刮子不可！</P>
“哈哈哈！”</P>
许尚大笑道：“小赵，无需这般愤慨，那些儒家博士没事就添堵，也不是一回两回了。”</P>
“而老夫希望你能够让准太子明白，民代天行之权，权力来自于人民，现在是行不通的。”</P>
“因为人民就是民族，大秦如今连一统都没搞明白呢。”</P>
“六国百姓依旧心念故土，如果权力来源于人民和民族，齐地是东夷人，楚地是南蛮后裔，燕地号称姬周正统，大秦被视为西北夷狄！”</P>
“试问到时候这权力究竟来源于哪些人民，亦或者哪一个民族？”</P>
“民代天行，天心民意，实乃当下的致乱之源！”</P>
“谁敢再言提之，就应该将其就地正法，巡首长城万里！！”</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