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良突然一怔，然后问铺兵章远：“兵爷，我儿子真当了官”</P>
章远听后一笑：“敢情我刚才的话，您老还是不信”</P>
“这哪敢信，您怕是开玩笑呢！”</P>
“他一个军户娃，比乞丐娃还不如，能活下来就不错了！”</P>
马东良笑道。</P>
听马东良这么说，章远干脆就指着旗杆上的名字道：“您看看，这是不是您儿子的大名”</P>
马东良认真看了一眼，就见石旗杆上镌刻着“马伟立于万历十三年”字样。</P>
当场。</P>
他就怔在了原地。</P>
大明水师负责政治教化工作的官员，在船上对马东良等回乡汉民突击训练过识字能力。</P>
所以，现在的马东良还是认识好些个常用字的，尤其是他儿子的名字，他早在背地里默写了不知多少遍。</P>
故而，马东良很快就认出了“马伟”两字，而真的确信章远之前所说他儿子中了举的事。</P>
他一时也因此泪眼婆娑起来，把石旗杆摸了一遍又一遍，冰冷坚硬的石旗杆在他眼里仿佛是一爱不释手的宝贝似的。</P>
“他如何读得了书的，我们家里哪里有这钱”</P>
马东良忙问道。</P>
章远笑着说：“因贵府出了举子，所以我倒是有些知道你家的情况，具体来说，贵公子是令尊挑煤，令夫人织布织出来的，现在温泉镇也有很多纺织行，直销日本、朝鲜这些地方，只要肯节省，是能省出来的。”</P>
接着，章远又指着你一家新大宅道：“这是您马家的新宅，不过令夫人没住在这里，她还是在您当年的那茅草屋住着等您！只令尊令堂和您的兄弟一家住在这里。”</P>
“还有新宅子了”</P>
马东良刚问了一句，就斜眼看见，大宅子旁边一茅草屋里，走出来一佝偻老妪，银发披背，嗫嚅着嘴，看着马东良。</P>
“云妹！”</P>
马东良和自己妻子倪云乃是青梅竹马，故常唤其为云妹。</P>
而现在，倪云虽早已不复当年青春模样，水肤月貌也已变成了褶皱横生的老脸。</P>
但他还是如当年初见豆蔻时的倪云一样，兴奋的不能自已，疾步朝她走了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倪云的脸，认真端详起来。</P>
“老啦！”</P>
倪云笑着说了一句。</P>
马东良两眼含着泪花道：“不老！不老！”</P>
“你总算回来了，我怕伱不认得新房，找不到家，就一直在旧宅住着等你，也没让他们拆了这屋。”</P>
“我也不知等了多少场雪落，看了多少次花开，到底是把你等回来了。”</P>
倪云笑着就坐回到了自己织机上又织起来，似乎把几十年的话都说完了一样。</P>
马东良则在一边看着，主动问道：“这织机哪来的”</P>
“你走后，镇里收土布的牙行多了起来，哪怕是租别人的织机织布，每年都能有的挣，我也租了一架，渐渐的，攒的钱就能买下一架了，也就买了一架。”</P>
倪云回道。</P>
马东良依旧喜得不行，暗叹自己妻子能干，且两眼开始认真地打量着这织机。</P>
打量好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这织机和自己以前在吕宋奴役他的大户蔡家看见的织机不一样，这织机的梭子是可以飞的！</P>
“小侄马仁见过伯父。”</P>
这时，一年轻的生员走了来，对马东良拱手作揖。</P>
马东良回头一看，就见到一年轻生员衣着绸衣站在自己面前，便问：“你真是仁儿”</P>
马仁回道：“正是小侄。”</P>
马东良喜不自胜：“你也成相公了，我离家时，你小的连话都不会说呢。”</P>
“承蒙婶娘和兄长照顾，小侄忝中了府学生员。”</P>
马仁回道。</P>
马东良又问：“家里怎么一下子出了两个读书人，我们可是军户呢，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读书。”</P>
“伯父不知，自今上登基后，先是清丈田亩，把军官强加在我们头上的籽粒银都免了，后又补发军户坐粮折色一两银元，且后面就没断过，还年年涨，现在更是涨到二两银元。”</P>
“另外，如今我们山东的军户不用班军到河道运粮，现在连徭役等杂役也都免了。”</P>
“所以，家里在你走后一开始就没再欠税了，家父也能收到饷银，祖父还能挑煤挣钱，再加上婶娘织布，家里也就能送我们这些子弟读书了。”</P>
“而且，如今免徭役后，务工的更多，能读书的军户子弟也更多了，不只我们一家。”</P>
马仁回道。</P>
马东良听后怅然失神许久。</P>
“班军没了，籽粒银也没了，也就是说我不用躲了”</P>
过了好一会儿后，马东良突然满脸欣喜地问了起来。</P>
苛政猛于虎。</P>
若不是落后的军户制度把普通军户压榨的太狠，马东良也不会被奸商骗去海外吕宋当奴隶。</P>
毕竟对当时的马东良而言，如果他不逃走，就只能在家乡挨饿，还得服役，甚至还会被官吏士子役使，说不定就会在某一天就被活活累死。</P>
而现在，马东良愿意回来，则是因为他发现在海外，自己也没被当人看，甚至更没人权，他这样的被打死都没人管，倒不如回来，回来累死饿死，还能死在家乡，还能看到家人。</P>
何况，他已经五十岁，也就更加不在乎了。</P>
所以，马东良在吕宋被官军解救后就选择了回家。</P>
但此刻，马东良却得知，原来现在的家乡早已变样，班军之役没了，籽粒银也没了，还能见到饷银了，家里还因此出了读书的人。</P>
所以，马东良也就问了这么一句。</P>
马仁“嗯”了一声，道：“而且陛下早已下旨，军户已可随意转民户，但民户不得随意转军户。”</P>
“那你们转了吗”</P>
马东良问道。</P>
马仁回道：“没有！”</P>
“真是傻！”</P>
“怎么能不转呢，是官老爷要收银子才给转吗”</P>
“就算是收银子，也得借钱交上去转啊，转为民户，你娶媳妇都好娶一些。”</P>
马东良责备起马仁来。</P>
“伯父不知。”</P>
“现在军户和以前的军户不一样！”</P>
“现在军户每个月的确实实在在的能见到饷银，入学和选官都要被优先考虑，入营当正兵也是根据自愿应募，比民户更尊贵了，所以，我们也就没有转为民户。”</P>
马仁这时解释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