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将这道疏下到了内阁。</P>
他想看看内阁其他阁臣的反应。</P>
时下,内阁的成员组成已变成了申时行首辅、王锡爵次辅、沈鲤三辅,郑洛、于慎行任四辅与五辅。</P>
而负责内政的则是次辅王锡爵。</P>
内阁次辅王锡爵看到这份奏疏后眉头一皱,走到申时行直房对申时行说:</P>
“沈鄞县忒谨慎,不敢大改内廷之制,竟只想以增选妃嫔为名而补掖庭宫人之缺,如此虽让天子与后宫诸贵人满意,但却不知要害多少良家女为一虚名而一生都锁于深宫,此为仁乎”</P>
申时行听后接过奏疏,戴上玳瑁,凝神一看。</P>
接着,申时行就笑着说:“新礼推行已到要对陛下身边之制进行改革的时候,岂能不慎委屈你我没什么,委屈陛下和两宫太后,自然是要慎之又慎的!”</P>
“所以,沈鄞县这个提议没问题,应该准允,至于造成许多宫人晋位为贵人后锁于深宫的问题,会有办法解决的。”</P>
申时行接着又回道。</P>
王锡爵问:“怎么解决”</P>
申时行道:“需要时间,一块疮只有到要烂了化脓的时候才是最适合处理的时候。”</P>
王锡爵想到自己家大量奴婢减少时,族人不得不同意买进大量倭奴高丽奴,也是到的确买汉人越来越贵的时候,就点首说:“只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P>
因申时行同意,故朱翊钧再次看到这道奏疏的墨本时,就见票拟内容是准予执行。</P>
朱翊钧为此召见了申时行。</P>
窗明几净的暖室内,君臣一坐一站,阳光在两人的衣袍上游弋着,而朱翊钧最终先开了口。</P>
“卿可知其中之弊”</P>
“朕是可以通过一直增加后宫之位来增加维持宫人数量,但随着后宫之贵人越来越多,则需要的宫人也就越来越多,需要选的宫人也越来越多,也就需要增加越来越多的后宫之位,如此持续下去,朕的妃嫔岂不要上千上万”</P>
“而外戚之势力岂不要远超宗室勋贵乃至士族”</P>
朱翊钧说后就看向了申时行。</P>
他认识申时行已有十九年,算得上彼此熟悉的。</P>
所以,朱翊钧不觉得申时行不会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的是一种新的内廷制度,而不是以增加后宫之位的方式来一次又一次骗天下女子入宫。</P>
这就好像明明只增加了三十六个岗位,却要招上千名年华正好的女子入宫做三年实习工,到最后会让大部分女子的浪费掉三年青春时光。</P>
但申时行选择了同沈一贯一样因循守旧,宁让牺牲上千名少女的三年青春,也没打算新建制度。</P>
这让来自后世,而受了遇事不对就要改革,就要敢于创新的思想影响的朱翊钧很不以为然,也很是意外。</P>
他以为申时行这种了解他的大臣,是会尽量想出个新政策的。</P>
故朱翊钧才这么问申时行。</P>
申时行倒是很镇定自若,似乎料到皇帝会失望,而脸上也就古井无波地道:“启奏陛下,非臣不知此弊,乃是臣认为改制虽当不怕改,但也不能急。”</P>
“太急则易反让人不敢改,这些年,本朝轰轰烈烈地改了不少制,天下因而有烈火烹油之势。”</P>
“上行下效,人人也皆提议改制,反旧维新,可素来改制就是一把利弊同行的刀,一旦挥下去,是要见血的,只是若挥的太急,恐斩了自己,乃至痛不欲生,将来倒畏于改制。”</P>
“尤其是这次改制事涉内廷,事涉陛下的安危,一旦稍有不慎,除了大纰漏,将来恐无君王再敢改制,甚至会把之前做的改革都否定掉。”</P>
“陛下的意思,臣也明白!”</P>
“无非是想与其增加后妃的位置,不如增加官位,让服侍陛下和后宫诸贵人服侍的好的女子有机会做官,同样享荣华富贵。”</P>
“但是,陛下明鉴,如今天下民智未开,连许多七尺汉子都还不知如何处世为人,一得志便不知敬畏,何况多数只锁于空闺的女子”</P>
“她们本来所受的教育就是依附于男子,征服男子,骤然让她们做官,她们只会比男子还爱结党,乃至再让她们掌权,她们则更易被小人利用做棋子,所以,还不如在本族女子大多学识通达、智慧大增、知以天下为己任而不靠男子之前,让她们继续只做内宅辅佐之事。”</P>
申时行这时认认真真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P>
朱翊钧听后,想到了自己在后世的经历,然后很配合地点了点头。</P>
但朱翊钧也没有人云亦云,他是了解申时行的,申时行除非有自己的目的和动机,不然不会苦口婆心的跟人讲道理。</P>
哪怕这个人是皇帝。</P>
只要不涉及他的利益,申时行是能少言就少言,能不言就不言,而最多只是赶紧想想如何善后。</P>
而不像张居正,哪怕不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只关系到对方的利益,关系到对方能否成长增智,只要对方是他在乎的人,他就要教育一番。</P>
所以,朱翊钧也就在点头后,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盯着不那么好为人师的申时行说:</P>
“师傅是不是也觉得女子在征服男子这方面是有天赋的,而天子既作为男子,自然也是难以招架的,俗话说红颜祸水,而若多她百个千个红颜,则就能互相制衡,朕也就游刃有余地招架各类媚态之举了”</P>
申时行抬眼瞅了朱翊钧一眼,然后肃然拱手:“陛下圣明!”</P>
“你的意思朕明白,无非是民智还未开,连许多男子尚且麻木不仁、奴颜媚骨,受旧礼荼毒太深,何况闺阁中人,钟灵毓秀者终究少矣。”</P>
朱翊钧说着就敲击了一下御案,看向申时行道:</P>